《亚细亚的孤儿》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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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先生是有见识的人。中国广袤有四百余州,一省抗战一年也要十八年。这好像在大操场上追捉老鼠一样,搞得不好,老鼠没有捉到,人倒精疲力尽了。’他又接着讲了一些中国历代的兴亡史,他似乎颇有汉学的素养,喜欢使用这种富于暗示的话。他又说:‘第三保的保正口口声声说“圣战”、“非国民”,究竟日本的正义在哪里呢?’他发泄平日的愤懑。
太明对此找不出话回答,只是默默地走着。
供出贵金属的当局要求,在妇女们之间引起很大的恐慌。太明的身边,也为了捐献金耳环的问题,妹妹秋云和哥哥志刚意见对立。志刚自从当了保正后,就变成一个热心的支持战争者,因此对于供出贵金属也很积极,他为了保正就立刻把房屋装修成日本式,设神龛,连乡村罕见的榻榻米室都铺设了。到神社参拜夫妇齐穿着和服的讲究。事变发生了,他对战争的气氛着了狂似的,担任日本人的先锋工作,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对于要求民众供出贵金属,他自己为了提高保正的实绩,硬要胡家的人捐献。秋云出于年轻女性爱首饰之情,对于仅剩的一对耳环踌躇着捐献,他以半强迫的逼她交出来。并且恐吓她:‘若遭受到家宅搜索怎么办?’或‘你不交出来,我就报告警察!’这样敌对的态度,一点也不顾手足之情,结果秋云只得流下舍不得之泪放弃了。
有一天,太明在米店的店头跟老板闲话时,突然有三个戴委任官制帽的日本人很威风地走进店里来,几个坐在门口休息的农民说:‘大人来坐!’说着立刻让坐,然后悄悄溜走了。这三个日本人,一眼看来便知是米壳检查员。那些农民刚才正在批评‘米壳管理令’的不合情理。总之,‘米榖管理令’是政府为了战时工业化而想出来的毒辣法案,是当局为了征发低廉的劳力,压低米价,使农村人口转变为劳动人口的手段。当局颁发米榖管理令,以期收到一箭双雕的效果:一方面保护糖业,另一方面可以供出劳动力。是政府把由农民的血汗结晶所作的稻米的生产价格掠夺一半以上的计划。而且更牵强附会到的深犁田事件。这个事件是借土地改良的名义,以实行榨取的政策。因为农民若将稻田依照命令犁到所指定的深度,便不能种稻子,那么无论你愿不愿意,都不得不改种甘蔗了。当时日本的官宪虽然用种种手段来压迫农民,但农民不屈勇敢地反抗,而被关进监狱的人相当多。这次用天皇的敕令,而且又是在战时情况下,不能随便反抗命令,所以除了忍气含泪之外没别的办法了。农民正纷纷发牢骚的当儿,那三个日本人来到了米店。
米店老板迎接这些不速之客,感到惊慌失措,平常都是由日语说得流利的儿子接待的,但那天恰巧儿子外出。检查员看他儿子不在,显然感到不满的样子。若他儿子在店里,凡事懂得应付,习惯周到的招待那些检查员。米店老板用一言半语的日本话解释儿子不在家。
‘什么?不在家?检查日事先就知道的吧?’检查员不高兴地顶撞他,然后说:‘好吧,总之,检查吧!’检查员气势??地领先走,米店老板慌忙跟在他后面。打开米仓,袋袋的米高高地堆积着四、五列,检查员打量库存的米又看米店老板的脸,检查员的身体靠在米包用米见插的尖端刁难地在米袋上刺了几下,然后走到仓库的一隅和另外两个检查员悄悄地商量着什么,突然又转身对着门口喊带来的工人:‘喂!苦力!’苦力拿笊篱进来。于是其中的一个检查员,一下子用米见插刺入面前的一袋米,把积存于米见插的米摊开在掌心上检查,又把那些米故意胡乱抛入笊篱中,米碰到笊篱边缘撒落一地,检查员们一边用脚底去踩米,一边用米见插从一袋袋米的一端刺入检查,于是说:‘喂,有石子,检查不合格,全部重新精米!’检查员抛下这句话,其余的米也不检查了,迅速走出仓库回到米店。米店老板脸色发青紧跟着追,频频向他们求情,因为这批米近日就要装船运输,若检查不合格问题就大了。
太明亲眼看到这样的事,义愤填膺,心里气得直翻腾。超过一千袋以上的米,仅检查了十袋左右,其中的一袋偶然被发现了一粒小石子,便命令要全部再精米太过分了。但是,检查员结束了检查,并不立即回去,坐在店里把已凉了的茶无味似的喝着。显然另有居心,是一种垂涎欲滴的物欲态度。那时一个检查员看到放在院子的一个旧木臼,走过去看,他回过头大声对同伴说:‘是樟木的,上等品呢。’他说了,又垂涎地抚摸着。
‘什么?樟木的?’(樟木米臼用来当火,是当时在台湾的日本人最珍视的)
检查员之中的主任站起来,走过去看那米臼,然后笑嘻嘻地走回来对米店老板说:‘喂!把那臼子让给我好吗?’他狡狯地眯细着眼睛。所谓让,就是送给他的意思。太明看到这种情形,感到恶心,但他忽然想到若送他一个米臼,便可使那些通过检查,那也不得不送,因此他悄悄对米店老板耳语,劝他把米臼送给那人比较好。这老板不像他儿子会临机应变,既不懂日语又不会圆滑,不过听了太明的耳语,这才领会了。
赠送了米臼,主任突然就变成笑脸的说;‘对不起,不过老年人倒通情达理。’他的态度完全改变了,但仍然说:‘刚才检查的米调制不良,今后要注意。’然后他对部下说:‘今天就行了,给予通过。’他以眼神示意,部下听从也不检查,忙着全部盖上二等米的检查印。然后老板请他们喝酒,并硬请太明作陪,太明虽然无意在场,但为了给老板当通译便和他们同席。他们喝得有了醉意便说:‘当检查员最差的是植物检查员,最有甜头的是砂糖检查员,去糖厂不但有饭局,还有女人作陪。’‘是呀,说到喝酒,还是啤酒过瘾。’他们这样说着。女人和啤酒,这里都没有。他们是想去酒家。
‘这些家伙多么的贪婪无厌。’太明的心里这样想着。而他们话一说出口,不会就作罢的。结果老板又请他们上酒家达到目的,喝得醉醺醺的才搭最后一班火车回去了。
‘所谓圣战,今天的这些检查员的行为,报纸上的报导把中国人断定为杂草,称赞一把日本刀屠杀七十多人的事实为英雄事迹,这跟此类检查员之间的所做所为究竟有什么关系呢?’太明想着。
这天晚上太明回家上床后,眼睛清醒着久久无法成眠。
。。
被强征上征途
不久之后,太明从妹妹家回到自己的家居住。哥哥志刚仍然热衷于‘新体制’,不停地改善生活。但他的新体制,是建造一间新浴室,置着一个有木头香的桧木制大浴槽用来烧热水泡澡。他又认为红色是中国式的,因此家中的色彩也粉刷成日本式的颜色,连厕所也完全改造成和式的。
志刚迎接许久才回来的太明,问他:‘我的家,你看怎么样?’志刚问太明的口吻显露出得意的神情。因为太明知道妹妹秋云曾毫不客气的批评志刚的皇民化生活惹怒他,所以太明并不说一些批评的话。志刚便更得意,把他改善生活的苦心经验谈,宛如像对保甲民演讲时的语调说了一番后:‘今天午餐,请你吃日本式的吧!’他这样说,端上桌的是日本面条,志刚一面喝面汤,一面问太明:‘汤头的味道如何?你到过日本,口味高,这味道不错吧?’太明不想伤哥哥的自尊心,便附合著其意思说:‘口味我已经忘了,但大概是和这汤头差不多吧。’‘是吗?真的吗?’志刚更加得意。太明对于哥哥的这种单纯,心里涌起无法言喻的怜悯之情。
太明回家后,有时在院子里走一走,有时进入公厅看看。公厅的正中已设了新的日本式神龛,挂着日本风格的画轴,但是那幅画不出色单薄,看来跟大建筑物不调和。
他有时走出家里,信步在乡间路上走着,溜跶到街上。
街上的男女青年,女孩穿战时阿巴巴装,青年不约而同穿国民服。台湾装跟中国服一样,被视为‘敌性’的服装。因此布店和裁缝店生意兴隆。
太明不管在家里或上街,都感觉空虚,不论置身于多么狂热的群众中,他的心情都不会受到那热烈气氛的感染。而他的这种情绪,不久使他从无可奈何的格格不入中,再沉沦到孤独感的深渊里。他的这种看来虚无的表情,使他周围的亲人,尤其是母亲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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