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细亚的孤儿》第32章


从无可奈何的格格不入中,再沉沦到孤独感的深渊里。他的这种看来虚无的表情,使他周围的亲人,尤其是母亲担心。当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沉湎于孤独的思考时,母亲常像影子似的悄悄进入:‘太明!’母亲充满慈爱的、唯恐说错话的面露微笑叫他一声。这时,太明很了解母亲想说什么,母亲在很久以前,在太明尚未去大陆以前,劝他的一件事,近来她有时又会提起。她用淡淡的微笑先掩饰住想说的话,吞吞吐吐了一会儿,再叫他一声:‘嗯,太明!’然后她小心翼翼地说;‘你还没有打定主意吗?嗯,还是再娶一个吧!’她又提到这件事。
她知道太明娶了淑春有一个女儿紫媛。但她的解释是,现在大陆上的战火完全扩大了,她们不一定平安无事。
纵然她们都平安无事。将来还能够团聚,一妻一妾,也不是令人感觉负疚的事。
但是,太明对于母亲说的:‘再娶一个吧!’的口吻,感到一种形容不出的抵抗。当然这是母亲出于爱太明的好意。只是她是一个生于旧时代守妇道的,一个平凡年老的妇人,但太明无论如何不能同意她的思考方法。
在他的妻子行方未明前,他绝对无意再婚。这与其说是对妻子的爱,不如说是一种责任感。
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一个人,他不由得会想起妻子而感到苦恼。然而郤无可奈何。
‘还是只有等待时机吧!’他这样的自己对自己说,为了激励自己的心,他翻阅正在读的《墨子》。墨子是比孟子的和平论更积极的反对战争的非战论者,论旨极其明快,阅读着感到很痛快。墨子与历史的悲剧性潮流对抗,想阻挡住,但在战国时代的社会情势中他的论说,对于滔滔的历史浊流只不过是一滴清泉罢了。事实上无论墨子如何大声疾呼和平,他个人的力量微小不起作用。
太明合上《墨子》,心里思考着知识分子悲剧性的共通性。他认为有心人胸中必然常存着墨子。但是,这种过去的知识分子,无论在任何时代都被抛弃于历史之外,经常是徒然悲愤慷慨。这岂不是就像在滔滔的历史潮流中漂浮的无根浮萍吗?太明又想,为了避免被卷入这滔滔的历史洪流,昔日的老庄或陶渊明或许还能够办得到,但现代人却不能够。在现代这种总体战的体制下,个人的力量已等于零。不管你愿不愿意,任何人在国家这至上的命令下,都无法避免卷入战争漩涡中的命运。老庄和陶渊明的智慧对于现代已失去了规劝之力。
太明如此这般想着种种事情,几乎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他的身边发生了一件可怕的变化之事,他突然接到一通命令,必须以海军军属(译注:“军属‘是军队或军事机关中,军人以外的工作人员)赴战场。那时的台湾青年,一批一批的被征召去当壮丁或军夫,太明虽然预期到自己可能也会被征集,但当他看到那纸命令时,全身不由自主的哆嗦着,复杂的感情无法镇静。
太明尽量装着平静的神情,走到母亲的房间,并且尽可能用不刺激母亲的语气,告诉母亲事情的来临。
但是不论他如何婉转的说,事实还是事实。母亲霎时脸色变了,一时说不出话来,突然;‘无天理!’她像绞断肝肠似的喊出这句话,便放声恸哭起来。太明不知要如何安慰母亲。只能告诉她在墩头湾登陆的军属都平安无事,努力的减轻母亲的担心。
终于到了上征途的当天,乡公所举办了一个欢送会,与太明同时被召集的还有两个青年。
这些被征召去当军属的都是有相当学历的本岛青年。首先乡长上台发表了一段千篇一律的致词,接着由出征者致词,其他两个被征当军宗的也轮流上台,慷慨激昂地披沥自己的决意,但仍然隐约的显露出被强征上征途的痛心之无奈。太明闭目,就像是对自己毫无关系的事一样,一点也不感动地听着。然后便轮到太明了,他实在不愿意上台讲话,但会场的空气容不得他不上台。
太明脚步沉重的走上讲台,觉得没有什么话可讲,但当他上了台,面对着会场中挤满了的无数听众的一张一张脸时……太明还是感到一种压迫,他机械般的开口了:‘诸位!’他说着环视会场时,蓦地看见他母亲坐在后排哭着。他勃然,但仍然勉强保持冷静:‘诸位!对于本日盛大的欢送会,我非常感谢!响应的,我将尽我的力量去做。’他只这样说,便一鞠躬下台。
因为他知道若再说下去,可能会说出不适当的话。听众原期待着太明会说出更长更热烈的话。而他却只简短地说了这些便迅速下台,一瞬之间失望似的愣住了,然后才发觉到似的,涌起如雷的掌声。 
。。
人间悲剧
淋漓的汗水拭不胜拭,不断地冒出来。在阳光晃眼的天空,飞机发出低沉的轰轰声,更使人感觉天气热得令人受不了。
太明应召入伍后,以军属身分被派遣到广东来。广东市内大体上已平静了,但居民还是有所怯怯的,过着不安的日子。太明在街上走着感觉到腰间挂着的不习惯军刀的重量,在街上遇到的市民,令太明感觉到都显露出一种形容不出的,无言的抵抗神情。市民们的态度,表面上恭顺的样子,但骨子里令太明感觉到充满了敌意。太明想对他们传达出自己的真情,但只是一点皮毛的同情倒不如不表示同情好,而且还不一定能表达得出来,因此他保持着沉重的沉默。
有一天,太明走过街上,在烈日似火照的桥畔,看到一个身体结实的汉子被八号线铁丝捆绑着。那时的广东市秩序相当恢复了,但依然还频频发生纵火、窃盗、暴动等事件。那汉子大概是属于这一类的人物。他被曝晒在烈日下,对于路人频频投以求救的目光。显然曾极力尝试欲逃走,全身历然可见其挣扎的痕迹。但路过的中国人都装作视若无睹的样子。那汉子的身旁竖立着一块木牌,黑黑的鲜明墨字写着他所犯窃盗的罪状,那中文的内容并以威吓的文句昭示大众:“作恶者一律与此人同罪。‘但是看那人的表情,有一点善良相,跟他身旁那木牌上所记载的罪状相比之下,令人觉得很可怜。
‘真可怜……这样被曝晒着,马上就会被晒干,成为木乃伊呢。’太明这样想着,感到一种无法正视那人的心情。
那人突然看出太明的眼睛里流露出同情之色,他的嘴要讲什么似的动着,但体力已非常衰弱,听不清楚他所说的话。
‘可能是湖北或山东人,不是当地的人。’太明从其口音推测他的出身地,对那人的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太明扫视着四周,看清没有人影,便迅速解开自己的水壶,送到那人的嘴给他喝。那人的双眼露出无限感谢之色,咕噜咕噜发出声音,如获甘泉地喝着水,无暇说话。
这时,突然从对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大概是日本兵。
‘不可以!’太明慌忙把递出水壸的手缩回来,就想走开了,又觉得不忍心,想想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便从口袋掏出了仁丹,把容器里所剩的仁丹粒全部放入那人的口中,太明才走开了。那人不久将因饥饿与口渴和酷暑,被晒干而死吧。他给那人的这一点小惠,毕竟救不了这个人的生命。不过,在他临死前短暂的还有一口气时,那人因为获得了水与仁丹,少许的滋润了他的生命。他这样想着,感到有一点安慰。这天晚上太明回到宿舍后,仍然忘不了那人充满感谢的目光。
有一天黄昏时候,因为天气太热太明到土堤散步,草地上有三个士兵正在喝酒。
‘军属!你也来喝一杯吧!’打招呼声传来。他们都是喜欢亲近人的士兵。太明便走过去加入那一伙人消遣。
不一会儿他们喝得有了醉意,便开始谈论女人。
‘不过,广东姑娘的贞操观念很坚固呢。’其中的一个中年士兵这样说,表露了他在某次的行军归途,对一个广东乡下姑娘所施的暴行不遂的事。
‘她硬不肯就范,我便拔出长剑亮给她看,她不禁瘫坐地上,我正想这可好极了,就要动手,她却一溜烟跑了,逃得快极了……因此,眼看着到手的美妞儿又被逃走了。’他到如今说起来仍然感到非常可惜的神情。另一个士兵用舌头舔舔嘴唇,说起他的经验谈。
‘我遇到的可妙极了。那是我们在华中的乡下搜索敌人时,发现麦田中有动静觉得可疑,悄悄的走近去,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也有年轻女人的声音。顿时我感到心跳加速,跑进麦田,看见有差不多三十个以上的女人和小孩,他们哇的四散奔逃,但有两个年轻女人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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