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一个国度里》第4章


……不久,我将为妹妹贺喜了!
你的四姐九日
信后为妹妹贺喜的话,使大妹有点疑惑了。
……招安不成,第一吃亏的是应说全市的人。第二是守备队。第三,第三就算是落到自己家里,但招安以后,又有什么可以对我贺喜的地方?布铺的损失,未必因招安不成而更大。贺喜些什么?……贺喜的事,大妹凭她处女的敏感,猜到一半了,她猜来必是自己的婚姻。凡是一个十六岁以上的女孩儿,你如其对她说贺喜的话时,象是一种本能,她会一想就想到自己婚事上去的,而且脸会为这话灼红。
大妹一个人研究着这“贺喜”两个字的意义,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心上,脸上也觉着在烧了。
极漠茫的,在眼前幻着许多各样不同的面模来。第一个,他曾在四姐的喜事日见过的那个蚕业专门毕业的农会长,长长的瘦瘦的身个儿来在面前动着了。第二个,守备队那位副官,云南毕业的军官生,时常骑匹马到大街上乱冲,一个痞子样的油滑脸庞。第三个,亨记油号的少老板,雅里学校的学生。……还有,三舅舅的儿子,曾做过诗赞美过自己,苍白的小脸,同时也在眼前晃悠。
从婚事上出发,她又想出许多与自己象是切近过或爱慕过的男子来,万没料那个山上的大王是她的未婚夫。
自己搜索是不能得到任何结果的,到后只好把来信读给母亲听了。到最后,母亲叹了口气,又勉强的笑了一回。
大妹妹觉得母亲正用了一种极有意思的眼光在觑着她,大妹妹躲避着母亲的眼光,最后取的手段是把头低下去望自己的脚。
母亲太不体谅人了,将大妹脸灼成两朵山茶花后还在觑!
“妈这是什么意思呢?”话轻到自己亦没有听真着的地步。
意思是问母亲觑她的缘故,也是四姐来信中“贺喜”两个字的用意。
“说什么”?母亲明明看到大妹口动。
大妹又缩住了。
略停,大妹又想着个假道的法子来了,说:“妈,我想此间招安以后,沿河下行必不再怕什么了。节后下长沙去补点功课,我好秋季到北京去考女子高师学校。”
“又不要你当教员,到外面找钱来养我,远远的去做什么?”
“你不是答应过我,河道清平以后,就把家搬到汉口去住吗?”
“知道哪时河道才能清平?”
“四姐的信,不是才说到招安的事?山上的人既全体可以招安,河道如何不会清平?”
“招了安我们就更不能搬走了。”
“怎么招安以后我们倒不能搬走?”这句话大妹并没说出口。把此话说后所产生的恐惧或惊喜权衡了一下,怕此时的母亲同自己都载不住,所以不再开口,把一句已在口边的话咽下了。刚来的四姐那封信,还在大妹手上。
“妈,四姐要我们再请她吃饭,定什么日子?”
“就是明天吧。她欢喜火腿,叫厨房王师傅把明天应吃的留下,剩下那半个都拿去送她。菌油也帮她送一罐去。告诉她,等到有好菌子时我另为她做新鲜的。”
“我想自己去邀她。”
母亲象知道大妹要亲自去邀请四姐的用意似的,且觉得如果大妹要明了这事,由四姐说出,比自己说好多了,就说:“好吧,你自己去,一定要她来,我还有事请她。……”“……”大妹有点意见想申述。
“你有什么话要说,可以同她说,等她来时,她也会告你许多你想知道的话。”
“我没有什么话可说,我看妈意思象心里有——”大妹低低的说。
“心里不快么?不是。不是。妈精神非常好。找四姐来,她会同你说我要说的话。你们姐姐妹妹可以到另一个地方——书房也好,你自己房中也好——你们可以好好谈一回……”“妈你怎么……”大妹见到母亲眼睛红湿了,心极其难过。
“没有。没有。妹你今天就去吧,要你四姐今天来——这时就去也好,免得她又出门到别处去。”
“好,”大妹一出房门,就不能再止住想泻出的眼泪了。
第七信
四月十六,山上有人到城,送来一信,并一个小拜帖匣子。送信的已不是第一次寄信那个喽啰了。这人长袍短褂,一派斯文样子。年纪二十多岁,白白面庞,戴顶极其好看的博士帽。脸上除了嘴巴边留了一小撮胡子外,还于鼻梁上挂了副眼镜。手上一支小方竹手杖,包有铜头,打着地剥剥的响。
后面一个小孩,提了一个小皮包,又拿着一根长长的牙骨烟管。……这是个一切都表示地位尊贵的上等人。三老板一见他进铺,以为守备队的秘书,或别处来此什么委员上门做生意来了,忙立起来。那人一脸极和气的微笑,对着三老板:“阁下想来是三老板了!”同时把信陈列柜台上,另于信旁置了一张小名片。
……主任参谋
陆钰
金玉酉阳
“哦,陆参谋!请,请,请,请到客厅坐……”隔个柜台,那来人伸出一只手来,三老板也懂得是要行外国礼握手了,忙也伸过一只手来,相互捏了一会。
那人并不忙着进客厅,把袖口搂着,对布庄柜台上那个大钟拨动手表时,三老板偷瞧了一下,表是金色崭新的。
姓陆的虽曾听到三老板在谦虚中自己把“草字问珊”提出,但他竟很客气的把三老板称为亲长了。
“请亲长这边凡事预备一下,”那是姓陆的同三老板告别鞠躬时一再说了几次的话。
那日宋伯娘没有在家。来人受过吩咐,若宋伯娘不能出面,则三老板亦可以,所以就把大王所嘱预备同宋老太所谈的一概与三老板说了,那个拜帖匣中聘礼也都点交件数留下。
夜间在宋伯娘的房中,三老板念山上陆参谋捎来的书信。
大妹虽说早已知道此事,但因为对此终有点羞涩,在未念信以前就走开到自己房中去了。
信中口辞变了,开首已把“宋伯妈”三字改称“岳母大人”了。信如下:岳母大人尊鉴,敬禀者:前数函知均达览,复示诲以自新之道,且允于招安之后,将大妹妹于归,备主中馈,尤臻爱怜,实增感激!
近来因岳母大人同大妹故,以是婿将对省方提出之条件已特别减至无可再减的地步,且容纳省方派员将部队枪枝检验之律令。果无临时变化发生,谅招编事已不成问题了。
编收以后,婿之部伍将全队移住耶市,守备队下拔移驻花垣,让出防地归婿负责。
沿河一带治安,亦由婿部担任,以后有劫船情事,由婿察缉,察缉无从,则应由婿部赔偿。此条虽将婿责加重,但为地方安宁,婿固当有所牺牲也。
此后支队部(改为清乡第三支队司令),婿意拟设于天王庙,地势好点,亦可备万一别种事情发生时,退守方便。
……十六至二十,三天中,婿所部全队。即可开进耶市大街,到时再来谒见大人。
大妹喜事,婿拟照先时所约定之日举行。岳母方面,亦不必多事花费,婿知道岳母极爱热闹,到时此间有许多兵士,固能帮助一切也。
前派陆参谋来同省中代表接洽一切,并嘱其将此函并些须聘礼饰物呈达于长者。所有未尽之意,统由陆参谋面呈,此人系婿至友,亦由学校出身,祈大人略加以颜色,婿实幸甚!
谨此恭叩福安小婿道义谨禀
附聘礼饰物单如左
赤金钏镯一对
赤金戒四枚(二枚嵌小宝石)
赤金丝大珍珠耳环一对
赤金簪压发各一件
赤金项链一件
赤金项链一件(有宝石坠子)
净圆珍珠项链一件
金打簧手表一枚
白金结婚戒一枚
白金结婚心形胸饰一枚
白金镶钻石扣针一枚
上等法国香水两瓶(瓶悬小纸签标明每瓶价值,一值二十四元,一值六十元。)法国香粉二盒此即大王在另一函中,曾经提过,说是派人往湖北去办的。那位老太,听着三老板把信同聘礼单念完,看看桌上那一堆各在一个小盒子里的东西,忽然放声大哭了。
这时的泪,不是觉得委屈了女儿,也不是觉得委屈了自己,或是对不住大妹的父亲。她是象把一件压在心上的石头,骤然解除,忽然想到过去的惶恐同将来的欢喜,心里载不住这两种不同的压力,不知不觉从眼眶中挤出泪了。
哭了不久,这老太就走到大妹的房中去送大妹看信。
既不怕抄家,也不怕谁来刨挖大妹父亲的坟山,在这位老太太看来,真是没有什么理由来说不愿意将大妹嫁给一个大王的话了!何况大王如今又已成了正果,所以老太太把信掷到大妹妹面前时,眼中已无些子泪痕。
大妹妹的婚事
热闹,阔绰,出了里耶人经验以外。一切布置的煊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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