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死弯儿》第44章


陈奇瑜却感到了深深的败兴。他不喜欢男人哭,特别是在他胜券在握的时候哭。哭是一种凶兆,一种不祥,在这样的时刻,他太想远离这些东西了。
当然,陈奇瑜也不是自负到极点的人。傅永淳说了那么多话,有一句他是听进去了,那就是绝不能让这几万“流匪”同时离开车箱峡,那样真是要出乱子的。必须要像割肉一样,将“流匪”一小块一小块地从车箱峡切割出去,只有这样,才是万全之策。
陈奇瑜开始小心地动刀子了。他特许李自成带着三万六千人分期分批地离开车箱峡,回归原籍去务农。为安全起见,陈奇瑜还派了三百六十名安抚官负责监视遣返事宜,但仅仅是监视而已,总的来说,陈奇瑜对这些归顺的农民军还是实行人道主义的。他规定沿途各地方政府不得随意阻挠攻击这些农民军,同时还要无条件供应他们粮草。
陈奇瑜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要以诚待人。
这些农民军大多是延安府人,从车箱峡到延安府,沿途要经过汉阴、石泉、西乡、汉中、宝鸡等地,一路上,农民军们与官兵们同吃同喝,抵足而眠,有些甚至成了拜把兄弟,互相交换盔甲、弓箭。陈奇瑜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如此和睦共处,人间大同也不过如此啊……
就在陈奇瑜自我感觉良好之时,在宝鸡发生的惨烈一幕让事态的发展急转直下。
李自成领着农民军们离开车箱峡,其实就一直在找机会策反,一路上之所以一直未反,还是想离开陈奇瑜的主力部队再说。
走到宝鸡,李自成发现,一个拐点出现了。
拐点的制造者是陕西巡抚练国事。练国事在听说农民军们与官兵们成了拜把兄弟,互相交换盔甲、弓箭时,就觉得大事不好。
昨天还是不共戴天之敌,今天就成了交换武器的兄弟,这人世间哪有这样动人的故事?“流匪”们这是在麻痹官兵啊!练国事下令杨麟带部队驻扎在宝鸡县,严禁农民军入城。宝鸡是陕西重镇,宝鸡一旦失守,势必危及西安。练国事不想冒这个险。
但是招安大军的头领却拿着陈奇瑜的总督公文命令宝鸡知县李嘉彦打开城门,李嘉彦自然也不敢冒这个险,更何况在他的身后杨麟的部队正严阵以待。
于是,僵局出现了。
一个要进城,一个决不允许进城。双方僵持在那里,形成了短暂的动态平衡。
这是历史的僵局,而历史的僵局是迟早要打破的。
其实,首先打破僵局的还不是农民军,而是宝鸡知县李嘉彦。李嘉彦先是允许三十六个农民军进城,将他们送上城楼之后又以闪电般的速度将他们斩首示众。
三十六个血淋淋的人头在宝鸡城楼上随风飘荡,三万六千名农民军在城门外鸦雀无声。
谁都不明白李嘉彦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这是要激起众怒啊。也许,他只是想用这个行动来镇住农民军,希望他们别靠近宝鸡城半步;也许,他自恃身后有杨麟的部队严加防守,自己哪怕做一点出格的举动也问题不大;也许,他突然想找回一丝做知县的感觉,尝尝杀人是什么滋味;也许,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发疯了。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李自成吹响了长长的口哨声,农民军就像商量好了一样,一口气杀了五十多个身边的遣送官,算是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了仇,紧接着就向宝鸡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宝鸡很快就失守了,因为农民军发怒了。
农民军要是发怒,十个杨麟也守不住一个宝鸡城。
接着是麟游也失守。
接着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县城失守。
陕西重新陷入一片混乱之中6。
面对陕西乱局,练国事的感觉是,先前“流匪”的确是在诈降,现如今,他们虎出牢笼,是一定要把陕西搅个天翻地覆的。陈奇瑜太幼稚,又犯了朝廷以前某些人犯过的老毛病。大明,麻烦又大了。
而且,从现在的情势来看,自己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
怪就怪李嘉彦那匪夷所思的三十六刀啊,这三十六刀不仅砍下了三十六个“流匪”的头颅,也砍断了他练国事的仕途,而且弄得不好,还会砍断他练国事的头烦。
因为对陈奇瑜来说,他太需要这三十六刀了。
这是神来之刀啊,这神来之刀不仅化解了抚局失败可能带给他的危机,而且真真正正地模糊了一件事情原本的真相,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皇上对陕西事变来龙去脉的正确判断。
如果没有李嘉彦那匪夷所思的三十六刀,“流匪”们最终还是反了,那毫无疑问,陈奇瑜就是第二个王朴,他要承担抚局失败所带来的全部后果;可有了李嘉彦那匪夷所思的三十六刀,“流匪”们趁势反了,那这事情就变得极其微妙了——李嘉彦就成了破坏抚匪大局的千古罪人,而练国事身处其中,怎么逃得了干系?
唉,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一个不是那么重要的人,有一天莫名其妙做了一个在他看来不是那么重要的动作,却恶狠狠地影响了另一个人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
因为这另一个人很无奈和他共处一个组织、一个系统里。他们从此以后休戚相关、荣辱与共,他们不得不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要论起祖宗来,这俩人他奶奶的八辈子都没有一点关系。
练国事悄悄地流下热泪,为自己,也为人世间这个残酷凶狠的潜规则。
崇祯确实被搞糊涂了。
这“流匪”怎么说反就反呢?
罪在陈奇瑜,还是罪在练国事,这是一个必须搞清楚的问题。
但这又是很难搞清楚的问题。陈奇瑜刚提出抚匪时,崇祯还有些犹豫,怕重蹈覆辙。但陈奇瑜说李自成他们只求活命,不要朝廷的安置费,无条件地回老家去做个顺民,又说如果在车箱峡交战,双方势必会火拼,朝廷方面肯定会损兵折将,崇祯就勉强答应了。
他相信陈奇瑜,在这样的时刻他也只能相信陈奇瑜,而不能去相信洪承畴或者其他什么人了。这是个非此即彼的选择。
但“流匪”到底还是反了,反在宝鸡。这是历史的偶然,还是历史的必然呢?崇祯要搞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因为这关系到陈奇瑜的能力问题,关系到这个人以后还能不能用。
崇祯又拿起陈奇瑜的奏疏仔细察看。在一个历史的细节面前,崇祯睁大了狐疑的双眼:宝鸡知县李嘉彦先是允许三十六个农民军进城,将他们送上城楼之后又以闪电般的速度将他们斩首示众。
李嘉彦这是在干什么?他这是故意在激化矛盾!在抚局一路螅杳徒墓丶笨蹋罴窝逋蝗焕凑饷匆幌拢歉鋈诵形故橇碛兄髂保咳绻呛笳撸钦飧鲋髂庇质撬克嬲哪康暮卧冢?br />
李嘉彦——练国事——洪承畴!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一条官场利益链条。这三个人,一向主剿,肯定对陈奇瑜的抚局大为不满,或者说,对我崇祯用这样一个人心存不满。眼看陈奇瑜抚局大功告成,他们就铤而走险,搞了个血溅宝鸡,逼得“流匪”归顺无望,只能再次造反。难道……难道我大明的党争已经渗透到军队里头,已经在三边总督、五省总督之间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崇祯不寒而栗。
当然,情况是不是真的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还有待观察和进一步的证实。洪承畴可以先暂时不动,这个人打仗还是有一手的。练国事是不能再干下去了,必须坚决彻底地从陕西巡抚这个位置上拿下来,逮捕入狱,严惩不贷。通过严办练国事,杀鸡给猴看,警告洪承畴不要争权夺利,拉帮结派。
崇祯想到做到,对自己的远见和有作为很是欣赏不已。
风遗尘校对。
第五节 形势越来越严重
但是形势越来越严重了。农民军在陕西又迅速成长壮大,从几万发展到几十万,不仅陕西岌岌可危,而且已然波及到周围几省。
更要命的是,农民军还编了歌谣,大意是说陈奇瑜智商低,斗不过李自成。还说农民军能屈能伸,车箱峡诈降是屈,现如今如火如荼是伸。
歌声嘹亮,很快就传到了陈奇瑜的耳朵里,听得他是恼羞成怒,胆战心惊。
恼羞成怒是出于一个男人的尊严。
一个男人是不可以被说成智商低的,即使他真的智商低。
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五省总督。
胆战心惊是因为农民军唱出了“诈降”两个字,这两个字要命啊。这说明这场暴乱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有预谋的,他陈奇瑜确实是被骗了。
陈奇瑜被骗问题还不严重,严重的是皇上也被骗了。皇上煞有介事一本正经地逮捕了练国事,认为是这个姓练的坏了抚局,这不正说明……说明皇上有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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