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德者》第15章


唉!这天早晨,我回到家,刚进前厅,只见异常混乱,不禁大吃一惊。女护士 迎上来,用词委婉地告诉我,昨天夜里,我妻子突然感到特别难受,继而剧烈疼痛 ,尽管算来她还没到预产期;由于感觉不好,她就派人去请大夫;大夫虽然连夜赶 到,但是现在还没有离开病人。接着,想必看到我面如土色,女护士就想安慰我, 说现在情况已经好转,而且……我冲向玛丝琳的卧室。
房间很暗,乍一进去,我只看清打手势叫我肃静的大夫,接着看见昏暗中有一 个陌生的面孔。我惶惶不安,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玛丝琳紧闭双目,脸色惨白, 乍一看我还以为她死了。不过,她虽然没有睁开眼睛,却向我转过头来。那个陌生 人在昏暗的角落里收拾并藏起几样物品;我看见有发亮的仪器、药棉;还看见,我 以为看见一块满是血污的布单……我感到身子摇晃起来,倒向大夫,被他扶住了。 我明白了,可又害怕明白。
“孩子吗?”我惶恐地问道。
大夫惨然地耸了耸肩膀。——我一时懵了头,扑倒在病榻上,失声痛哭。噢! 猝然而至的未来!我脚下忽地塌陷;前面惟有空洞,我在里面踉跄而行。
这段时间,记忆一片模糊。不过,最初,玛丝琳的身体似乎恢复得挺快。年初 放假,我有点闲暇时间,几乎终日陪伴她。我在她身边看书,写东西,或者轻声给 她念。每次出去,准给她带回来鲜花。记得我患病时,她尽心护理,十分体贴温柔 ,这次我也以深挚的爱对待她,以致她时常微笑起来,显得心情很舒畅。我们只字 不提毁掉我们希望的那件惨事。
不久,玛丝琳得了静脉炎;炎症刚缓和,栓塞又突发,她生命垂危。那是在深 夜,还记得我俯身凝视她,感到自己的心脏随着她的心脏停止或重新跳动。我定睛 看着她,希望以强烈的爱向她注入一点我的生命,像这样守护了她多少夜晚啊!当 时我自然不大考虑幸福了,但是,能时常看到她的笑容,却是我忧伤中的惟一快慰 。
我重又讲课了。哪儿来的力量备课讲授呢?记忆已经消泯,我也说不清一周一 周是如何度过的。不过有一件小事,我要向你们叙述:那是玛丝琳栓塞突发之后不 久的一天上午,我守在她的身边,看她似乎见好,但是遵照医嘱,她必须静卧,甚 至连胳膊也不能动一下。我俯身喂她水喝,等她喝完仍未离开;这时,她向我国示 一个匣子,求我打开,然而由于言语障碍,说话的声音极其微弱。匣子就放在桌子 上,我打开了,只见里面装满了带子、布片和毫无价值的小首饰。她要什么呢?我 把匣子拿到床前,把东西一样一样捡出来给她看。“是这个吗?是那个吗?……” 都不是,还没有找到;我觉察出她有些躁急。——“哦!玛丝琳!你是要这小念珠 啊!”她强颜微微一笑。
“难道你担心我不能很好护理你吗?”
“嗳!我的朋友!”她轻声说道。——我当即想起我们在比斯克拉的谈话,想 起她听到我拒绝她所说的“上帝的救援”时畏怯的责备。我语气稍微生硬地又说道 :“我完全是靠自己治好的。”
“我为你祈祷过多少回啊。”她答道,声音哀哀而轻柔。我见她眼睛流露出一 种祈求的不安的神色,便拿起小念珠,撂在她那只歇在胸前床单上的无力的手中, 赢得了她那充满爱的泪眼的一瞥,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又呆了一会儿,颇不自在 ,有点手足无措,终于忍耐不住了,对她说道:“我出去一下。”
说着我离开怀有敌意的房间,仿佛被人赶出来似的。
那期间,栓塞引起了严重的紊乱;心脏掷出的血块使肺堵塞,负担加重,呼吸 困难,发生噬噬的喘息声。病魔已经进驻玛丝琳的体内,症状日渐明显。病人膏盲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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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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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节渐渐宜人。课程一结束,我就带玛丝琳去莫里尼埃尔,因为大夫说危险期 已过,她若想痊愈,最好到空气新鲜的地方去休养。我本人也特别需要休息。我几 乎每天都坚持守夜,始终提心吊胆,尤其是玛丝琳栓塞发作期间,我对她产生一种 血肉相连的怜悯,自身感到她的心脏的狂跳,结果我被弄得精疲力竭,也好像大病 了一场。
我很想带玛丝琳去山区;但是,她向我表示渴望回诺曼底,称说那里的气候对 她最适宜,还提醒我应该去瞧瞧那两座农场,谁让我有点轻率地包揽下来了。她极 力劝说,我既然承担了责任,就必须搞好。我们刚刚到达那里,她就催促我去视察 土地……我说不清在她那热情的执意态度中,是不是有很大的舍己为人的成分;她 是怕我若不如此,就会以为被拖在她身边照顾她,从而产生本身不够自由之感…… 玛丝琳的病情也确有好转,面颊开始红润了。看到她的笑容不那么凄然了,我觉得 无比欣慰;我可以放心地出去了。
就这样,我回到农场。当时正割第一茬饲草。空气中飘着花粉与清香,犹如醇 酒,一下子把我灌醉。仿佛自去年以来,我就再也没有呼吸,或者只吸些尘埃;现 在畅吸甜丝丝的空气,多么沁人心脾。我像醉倒一般坐在坡地上,俯视莫里尼埃尔 ,望见它的蓝色房顶、池塘的如镜水面;周围的田地有的收割完了,有的还青草萋 萋;再远处是树林,去年秋天我和夏尔骑马就是去那里游玩。歌声传入我的耳畔已 有一阵工夫,现在又越来越近了;那是肩扛叉子耙子的饲草翻晒工唱的。我几乎一 个个都认出来了;实在扫兴,他们使我想起了自己在那儿是主人,而不是流连忘返 的游客。我迎上去,冲他们微笑,跟他们交谈,仔细询问每个人的情况。当天上午 ,博加日就向我汇报了庄稼的长势;而且在此之前,他还定期写信,不断让我了解 农场发生的各种细事。看来经营得不错,比他当初向我估计的好得多。然而,有几 件重要事情还等我拍板;几天来,我尽心管理一切事务,虽无兴致,但总可以装出 忙碌的样子,以打发我的无聊日子。
一俟玛丝琳的身体好起来,几位朋友便来作客了。这一圈子人既亲密又不喧闹 ,深得玛丝琳的欢心,也使我出门更加方便了。我还是喜欢农场的人,觉得与他们 为伍会有所收益,这倒不在于总是向他们打听;我在他们身边所感到的快乐难以言 传:仿佛我是通过他们来感受的。仅仅看到这些穷光蛋,我就产生一种持久的新奇 感,然而,不待我们的朋友开口,我就已经熟悉了他们谈论的内容。
如果说起初他们回答我的询问时,态度比我还要傲慢,那么时过不久,他们跟 我就熟了些。我总是尽量同他们多接触,不仅跟他们到田间地头,还去游艺场所看 他们。我对他们的迟钝思想不大感兴趣,主要是看他们吃饭,听他们说笑,满怀深 情地监视他们的欢乐。说起类似某种感应,就像玛丝琳心跳引起我心跳的那种感觉 ,即对他人的每一感觉都立刻产生共鸣;这种共鸣不是模糊的,而是既清晰又强烈 的。我的胳臂感到割草工的酸痛;我看见他们疲劳,自己也疲劳;看见他们喝苹果 酒,自己也觉得解渴,觉得酒流入喉。有一天他们磨刀时,一个人拇指深深割了一 道口子,而我却有痛彻骨髓之感。
我观察景物似乎不单单依靠视觉,还依靠某种接触来感受,而这种接触也因奇 异的感应而无限扩大了。
博加日一来,我就有些不自在,不得不端起主子的架子,实在乏味。当然,我 该指挥还是指挥,不过是按照我的方式指挥雇工;我不再骑马了,怕在他们面前显 得高高在上。为了使他们跟我在一起时不再介意,不再拘谨,我尽管小心翼翼,还 是像以往那样,总想探听人家的阴私。我总觉得他们每人的生活都是神秘莫测的, 有一部分隐蔽起来。我不在场的时候,他们干些什么呢?我不相信他们没有别的消 遣,推定他们每人都有秘密,因而非要探个究竟不可。我到处转悠,跟踪盯梢,尤 其爱缠着性情最粗鲁的人。仿佛期待他们的昏昧能放出光来启迪我。
有一个人格外吸引我。他长得不错,高高个头,一点不蠢,但是就好随心所欲 ,行事唐突,全凭一时的冲动。他不是本地人,偶然被农场雇用;卖劲干两天活, 第三天就喝得烂醉如泥。一天夜里,我悄悄地去仓房看他,只见他醉卧在草堆里, 睡得死死的。我凝视他多久啊!……真是来去无踪,突然有一天他走了。我很想知 道他的去向;当天晚上听说是博加日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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