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第113章


这一下午,道痴对虎头讲了许多。
不是他爱啰嗦,实是没想到邢百户会这样暴力。他是真怕了,虎头以后是在世子身边做近卫,不是去疆场上对敌。将虎头教导的残暴嗜杀,那虎头即便得世子器重,最后也难得善终。
他顺手推舟地将虎头带进王府,是想带着虎头一起往上爬,可不是看着虎头成为杀人刀。
以世子的性子,对于虎头的安排,多半会是留在跟前宿卫,而不是安排虎头去外头当差。
虎头不需要多厉害,只让世子觉得温顺武力值又高就好。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时分,官道那边远远地传过来些动静。因离的远,若隐若现的,听得也不真切。
道痴寻思着该是那批流民姗姗来迟,就推醒了陆炳。
陆炳补了两、三个时辰的觉,眼中的红血丝褪了七七八八,看着精神不少。
“该回了。”道痴道。
“哦。”陆炳看道痴与虎头身上干干净净,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哥与虎头哥哥没睡?”
道痴道:“三个都睡,不要命了。昨晚可是有狼叫。”
大家一边说话,一边往官道方向去。
没等到官道,就传来各种声音。
陆炳的脸一白,脚步顿住。
道痴道:“声音是从南面过来的,流民到了。咱们先回驻地。”
陆炳强笑着,跟在陆痴身后,回了四队驻地。
四队今天负责警戒西林,防止有流民从这里绕过关卡。
到四队驻地这边,也就离官道不远。
官道上乌压压的都是人头,似乎一眼望不到边。
陆炳握着腰刀的手紧了紧,咽了口吐沫。
道痴则是望向临时关卡,关卡前面很太平,即便弩手都弩机在手,对着流民,可到底没有斗起来。
用树枝搭建的临时路障,留了半丈宽的口子,口子外有数十披甲校尉站着,一点点地放人进去,前列的多是妇孺。
路障外,有人在盘查这些人的身份,登记籍贯来历等,还要彼此佐证。
身份存疑的,送到一边看管;身份没问题的,则安排在另一处吃粥。
少一时,就听到南边的林子窸窸窣窣。
众人都望了过去,有的手上已经搭上弓箭。
没想到出来的不是想要绕卡的流民,而是陈赤忠与两个校尉。
“大人,我已经数过了,从关卡到流民尾,有八百三十二步远,官道丈五,一步站六人,就是五千来人。”陈赤忠道。
听到这个人数,邢百户皱眉道:“后边如何,也是妇孺居多么?”
关卡前面,排队待检查的,多是妇孺。
陈赤忠想了想,摇头道:“七百余步后,青壮占七成。”
邢百户哼了一声,道:“去禀告陆大人,让陆大人心里也有数。”
陈赤忠应了一声,带了那两个校尉往北去寻陆松了。
邢百户自言自语道:“老陆这法子不错,看来还真是吓跑了不少。剩下这些小崽子们,再分流分流就好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邢百户粗中有细
从九江到安陆有六百余里,流民每日行三、四十里,到了安陆也用了大半月。
最初的时候,为的只是讨口饭吃,江西连续三年大涝,百姓实在是没活路,只能四下讨饭吃。
大家也不知队伍是怎么汇集起来的,原本大家的目标就是紧邻九江的湖广,目标并无一定,左右是武昌府、汉阳府、长沙府这几处富裕之地。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得了消息,说是湖广今年也是大涝,这些地方早稻颗粒无收,大家想要求个活路,只能去寻那些今夏没有被天灾人祸祸害的地方。
又有出去逃过生活的老乡念叨起陕西的好来,说那里地多人少,土地租子比江南低几成。又说河南棉地多,缺织工,上工极容易。
流民都是无产者,最好的出路,不过是去做佃户。家里劳动力不足的,就想着去做工。
假话听多了,就成了真话,原本对去处无目标的流民,也就有了指望,那就去去陕西,去河南。
因此,即便昨夜放归回去的那些人,四下里煽动,将安陆关卡说的十分凶险,也不过分流了三成人,更多的人选择继续北上。
在被悍匪影响了两个月,见识过烧杀劫掠带来财富的老百姓,也不是人人都是良善的。那些青壮汉子,就有了这样那样的想法。
那些悍匪吃肉,他们喝汤。喝完汤以后,就会惦记肉,这就是人心。
尽管其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有参加过之前的烧钱劫掠,可是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已经勾起他们心中的恶。
已经有不少人擦拳磨掌,想要在路过县城的时候,也寻机会做上一票。只要做上一票,换个地方,就是大爷,吃喝玩乐享用不尽。
他们心中藏了鬼,才不能像其他流民那样坦坦荡荡地去关卡核实身份。他们因为关注,早就察觉那些曾夹杂在流民中的汉子有所不妥。
因此,看到关卡上吊的那些死尸,他们是惊恐的,又极力装着平静,生怕有半点不妥当露出来,被当成同伙。
黄昏时分到了这里,半个时辰过去,队伍才过卡五分之一,关卡外还滞留了四千余人。
等在后边的人们,都带了浮躁。
就见有几个眼熟的老头,正是流民中的乡老,从关卡那边过来,一边走,一边喊道:“有邻居村人做保的先过,妇孺先过。”
有个汉子不耐烦,对着自己同村的一个乡老道:“海子叔,这天眼见就黑,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底在查个吊啊?”
海子叔没有立时作答,四下里望了望,方小声道:“大治与黄冈的灭门案,还有昨天孝感城外的屠杀,这杀孽大了,惊动了上边的老爷。几千官兵设卡,就为了抓拿凶手。”
那汉子先是皱皱眉,随即不以为然。这个消息实不算新闻,昨晚上回去的那些小子也是这个话,并且吓的改了方向,不敢再顺着官道往北走。
那老者看出他的想法,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大成,我方才看了一眼,有些不对劲。妇孺老弱盘问原籍与去地,青壮都单独看管起来。”
汉子一愣,道:“孩子叔是说?”
海子叔道:“大成,你还是躲躲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官府黑心,想要抓人顶罪,那岂不是冤枉……”
那汉子皱眉道:“我又没杀人,有什么好躲的,难道他们还能平白无故诬陷人?”
海子叔道:“可是你偷过三楞子家的驴,还踹过赵寡妇家的们。前头盘查时,要是有同村的,官府都问了村人中有劣行的,还专程使人记了。要是官府真将你抓起来抵罪,那两家咬上一口,你还有命么……”
同样的对话,还发生在流民群中其他地方。
天色擦黑时,差不多流民队伍从头到尾都得了消息,晓得数千官兵出动,是为了前些日子发生的几处灭门案,还有昨早郑家庄的屠庄案。要是能逮出来凶手还罢,要是逮不出来,怕是要拿青壮顶罪,家中有青壮的,要小心了,省的被当成“替罪羊”。数千官兵设卡,总不能百忙一场。
听到这个,不少人都跟着胆颤。
虽说这些流民,一路上也见过几起灭门案,可灭的都是为富不仁的财主,抢的都是那些人的钱粮。
郑家庄,却是意外,那里大部分人也只是寻常百姓。
大多的流民都宿在庄外,以为只是寻常的路过而已,可天亮以后,昨日还安静祥和的小庄子,已经满目疮痍,就成为坟墓。
导火索是有人强奸了村长的儿媳妇,村长的儿子放火要给媳妇报仇,结果火烧起来,伤了几个人。
然后,整个庄子都屠杀殆尽,鸡犬不留。
就算不通律法,可也晓得那样大的案子,沾上了就是一个死……
陆松回望安陆州的方向,松了一口气。
已经登记查过的流民,已经千余人,八成人都说了去处。他已经打发人回安陆城,向世子禀告此事。
即是有去处,将他们护送出安陆州境外就好,原本商定的将这些人都引到的河谷平原以工代赈的计划可以改动一二,没有必要给王府与地方衙门增加负担,给世子惹麻烦。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南边。
明天一早,到底会剩下多少人?没想到邢百户这个大老粗,也有这样心细的时候。昨晚那些人即便回去传话,到底匆忙,今早在关卡前再来一出,胆怯的都要思退路了。
天全黑了,关卡前有人扯着上嗓门,说了今天盘查至此,众人原地休息,明早继续盘查的话。
流民中虽有不少怨言,可也不敢与官爷呛声。
第四队依旧在西林界碑,只是已经分组,陈赤忠与一个小旗,各带五人,留意流民动静。其他的人,分作两班,前后夜轮班,林中警戒。
想要绕卡的流民出现了。
咦?什么情况?不是老头就是老太太?这老胳膊老腿的,摸着黑钻树林子?没人扶着,能走到这里都难说,显然是被推出来探路的。
众人呵斥着,将人撵回去,邢百户又叫个小旗喊话。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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