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第26章


“是的,”她回答。
他们现在谈的赛马即将在南区华盛顿公园举行。在那些对严格的教规和保守的老派思想不以为然的人们中间。这些赛马会是很重要的社交场合。赫斯渥太太以前从来没有要过全赛季的妻子,但是今年出于某些考虑,她想要一个专门包厢。原因之一是,她的邻居兰姆赛夫妇,一家靠煤炭生意发了财的有钱人,已经订了包厢。其次,她喜欢的比尔医生,一个热衷于养马和玩赌马彩票的先生,已经告诉她他打算让他的一匹两岁小马参赛。第三,她想借此机会炫耀一下已经出落得美丽多姿的女儿杰西卡,她希望杰西卡能嫁一个富人。最后,她希望在这种场合出出风头。在熟人和一般观众面前露露脸的想法和别的想法一样也是重要动机。
赫斯渥思忖着他太太的要求,好一会儿没有回答。他们当时正坐在二楼的起居间里等着吃晚饭。那晚他已和嘉莉杜洛埃约好去看《婚约》,他是回来换衣服的。
“你肯定单场票不行吗?”他问道,不敢说出更刺耳的话来。
“不行,”她不耐烦地回答。
“喂,” 他对她的态度生气了,“你不用这么发火,我只是问一下而已。”“我没发火,”她厉声说,“我只是要你弄一张全赛季的票。”“那么我要告诉你,”他用清澈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她回答道,“全赛季的票不是那么好弄的。我不敢肯定马场经理肯给我一张。”他一直在想着他和赛马场那些巨头们的交情。
“那我们可以化钱买一张,”她尖声地嚷了起来。
“你说得轻巧,”他说,“一张全赛季票要花150元呢。”“我不和你争,”她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道,“我就是要一张,就是这么回事。”她已站了起来,怒冲冲地朝门口走。
“好,那你自己去弄票好了,”他冷冷地说,口气已经不那么严厉了。
像往常一样,那天晚上饭桌上又少了一个人。
第二天早上他的态度已经冷静下来,后来他也及时给她弄到了票,不过这并没有弥合他们之间的裂痕。他并不在乎把大部分收入拿出来供家庭开销,但是他不喜欢那种不顾他的反对要这要那的做法。
“妈,你知道吗?”又有一天杰西卡说,“斯宾赛一家正准备出门去度假呢。”“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去欧洲,”杰西卡说。“我昨天碰到乔金,她亲口告诉我的。这下她更加得意洋洋了。”“她说哪天动身了吗?”“我想是星期一。他们又该在报上登出发启事了。他们每次都是这样的。”“别理它,”赫斯渥太太安慰地说,“哪天我们也去。”赫斯渥的眼光在报上慢慢移动,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们将从纽约出发驶向利物品,”杰西卡嘲笑地模仿着她朋友的口气嚷嚷说,“‘预计在法国度过大部分的酷暑……虚荣的家伙。好像去欧洲有什么了不起似的。”“如果你这么妒忌,那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了,”赫斯渥插嘴说。
看到女儿在这件事上的情绪,实在叫他恼火。
“别为这些人生气吧,好孩子,”赫斯渥太太说。
“乔治走了吗?”又有一天杰西卡问她母亲。要不是她问起,赫斯渥一点不知道这件事。
“他去哪里了?”他抬起头问道。在这以前,家里有人出门还没有瞒过他。
“他去费顿了,”杰西卡说,根本没注意这件事实在没有把她父亲放在眼里。
“去那里干什么?”他又问。想到他得一再追问来了解家里的事,心里暗暗地恼火和委屈。
“去参加网球比赛,”杰西卡说。
“他什么也没有对我说。”赫斯渥说到最后忍不住流露出不快的口气。
“我猜他一定是忘了,”他的妻子坦然地说。
以前他在家里总是受到一定的尊敬,那是一种混杂着赞赏和敬畏的尊敬。他和女儿之间现在还残留着的那种随便关系是他自己刻意追求的。但是这种随便只限于说话随便而已,口气总是很尊敬的。不过,不管以往的关系如何,他们之间缺乏一种爱。然而现在,他连他们在干些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对他们的事情已经不再熟悉。他有时在饭桌上见到他们,有时见不到。他有时也听到一些他们在干的事情,但大半听不到。有时候他们的谈话让他摸不着头脑,……因为他们谈的是那些他不在时他们打算做或者已经做过的事情。更让他伤心的是,他有一个感觉,家里许多事已经没人告诉他了。杰西卡开始感到她自己的事情不要别人管。小乔治神气活现的,好像他完完全全是男子汉了,因此应该有属于他自己的私事了。这一切赫斯渥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由产生了伤感。因为他习惯了作为一家之主受到尊重……至少在表面上 ……他感到自己的重要地位不应该在这里开始走下坡路。更糟糕的是,他看到他妻子身上也滋长着这种冷漠和独立不羁的情绪。他被撇在了一边,只有付账单的义务。
不过他又安慰自己,他自己毕竟也不是没有人爱的。家里的事情只好由着他们来了,但是在外面他总算有了嘉莉。他在心里想象着奥登公寓那个舒适的房间,在那里他曾经度过好几个愉快的晚上。他想象着一旦把杜洛埃完全抛在一边,嘉莉在他们的舒适小屋等着他回来的情景。这一切将多么美妙埃他抱着乐观的态度,相信不会出现什么情况会导致杜洛埃把他已婚的事情透露给嘉莉。事情一直进展那么顺利,因此他相信不会有什么变化的。他不久就会说服嘉莉,那时一切都会令人满意的。
从看戏的第二天气,他开始不间断地给她写信……每天早上一封信,又恳求她也这么做。他并没有什么文学修养,但是他的社会阅历加上他对她日益增长的爱使他的信写来很有一点风格。每天他趴在办公室的桌上精心构思他的情书。他买了一盒子颜色雅致,上面有他姓名首字母的香水信纸,他把这些信纸锁在办公室的一个抽屉里。他的朋友们对他这么伏案疾书不胜惊异。那五个酒保怀着敬意看他们的经理有这么多笔头工作要做。
赫斯渥对自己的流畅文笔也不免吃惊。根据主宰一切人类活动的自然规律,他自己所写的东西首先对他自己发生了影响。他开始体会到他笔下表达的那些柔情蜜意。他写得越多,对自己的感情理解越深。他内心的情感经过文字的表达把他自己迷住了。他认为嘉莉配得到他在信里表达的那份情意,对此他深信不疑。
假如青春和美丽在花信时节应该从生活中得到认可,那么嘉莉确实值得人们的爱恋。她的经历还没有使她的心灵失去清新和纯洁,这正是她的胴体的魅力所在。她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含着温柔,而没有一丝失意的痕迹。一层淡淡的疑虑和渴望困扰着她,但这些只是使她的目光和话语带上了一种企盼的表情。不管是不是在说话,她的嘴有时会露出伤心欲碎的样子。不过她并不经常忧伤,这是因为她的嘴唇在发某些音时口形的样子就好像是哀怨的化身,惹人怜爱。
她的举动怯怯的,没有一丝泼辣。她的生活经历使她和那些威风凛凛的夫人们不同,她身上没有专横和傲气。她渴望人们的眷顾,但没有勇气去要求得到它。即使现在她仍缺乏自信,只不过她已有的那点经历已使她不那么胆怯罢了。她想要欢乐,想要地位,不过这些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她还糊里糊涂。
每天,人生的万花筒赋予一些新的事物以光采,于是这个事物就成了她所追求的目标。可是当那万花筒又转动一下时,另外一些别的东西又成了尽善尽美的东西了。
在她的精神世界中,她天生的多愁善感,像她那样性格的人往往是这样的。许多东西会在她心里引起悲哀……那些弱者,那些凄苦无依的人,一概激起她的伤心。每次那些脸色苍白衣衫褴褛的人带着可怜的麻木神情从她身旁绝望地走过,她的心就为他们痛苦。傍晚时分,从她窗口可以看到衣履寒酸的姑娘们气喘吁吁地从西区某个车间急急往家赶,她从心底深处同情她们。她会站在那里,咬看嘴唇,看着她们走过,摇着头沉思着。啊,她们可以说一无所有,她想,缺衣少钱是多么凄惨。褪了色的衣服从她们身上垂下来,令人看了心酸。
“而且他们还要干那么重的活!”这是她唯一的喟叹。
在街上她有时看到男人们在干活… …拿着镐头的爱尔兰人,有大堆煤要铲的运煤工人,从事某种重体力活的美国人……这些人令她感慨万分。她现在虽然不用做苦工了,可是苦工比她身历其境时更让她心寒。她透过一层薄雾般的想象看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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