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书贼》第29章


又是一声。“开门!”
伊萨克起身走到门边。木头门仿佛有了生命似的,被一阵阵敲门声震得嗡嗡作响。他回头看看那几张写满恐惧的脸,转身拧开门锁。
不出所料,门口站着个纳粹党徒,身上穿着军装。
“决不!”
这是马克斯的第一个反应。
他一只手拉着母亲,另一只手拉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堂妹萨拉。“我不走,要是我们都跑不了,我也不跑。”
他在撒谎。
家人把他推出来时,那种解脱的感觉在他内心蠢蠢欲动着。这是他不愿有的感受,但是,他确实由衷地高兴。这简直让他唾弃自己。他怎么能这样?怎能这样?
但他的确这样做了。
“什么也别带。”沃尔特·库格勒告诉他,“穿上衣服就行了。我会给你其他东西。”
“马克斯。”妈妈在叫他。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纸塞进他的上衣口袋里。“要是万一……”她最后一次拉住他的胳膊,“这可能是你最后的希望。”
他看着母亲衰老的面容,重重地吻了她一下,吻了她的嘴唇。
“走吧。”沃尔特拉着他往外走,家里人纷纷和他道别,塞给他一些钱和值钱的东西。“外面一片混乱,我们得赶紧趁乱离开。”
他们走了,没有再回头。
他为此自责不已。
要是他离开公寓时再回头看一眼家人,也许心中的负罪感还不会那么强烈,但他没有最后说一声再见。
没有最后看他们一眼。
就离开了。
随后的两年里,他一直躲在一间空储藏室里。这间屋子在沃尔特先前工作过的一幢大楼里,屋里没有多少食物,漂浮着猜疑的空气。附近有钱的犹太人忙着移民,没钱的犹太人也企图移民,但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成功。马克斯一家就属于后者。为了避免引起怀疑,沃尔特只是偶尔才去看看他的家人是否还在。一天下午,打开房门的是陌生人。
马克斯听到这个消息时,身体仿佛被揉成了一团。他就像一张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像一堆垃圾。
生活在对自我的厌弃和对幸存的欣慰中,他每天都试着让自己解脱并振作起来。虽然自己遭了难,却还没有崩溃。
1939年年中,在躲藏了六个月后,他们决定采取新的行动。他们查看了马克斯弃家出逃前得到的那张纸片。是的——他不光逃走了,还抛弃了自己的家庭,在他荒诞的解脱感下,他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行为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纸片上写的是什么了。
一个名字,一个地址
汉斯·休伯曼
莫尔钦镇,汉密尔街三十三号
“情况越来越糟了,”沃尔特告诉马克斯,“他们随时都可能发现我们。”黑暗中,他们只能弓着腰讲话,“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可能会被抓住,也许你该找找这个人……我害怕得很,不敢找别人帮忙。他们也许会揭发我,”办法只有一个,“我要去那儿找这人。要是他当了纳粹——这很有可能——我就只好回来。至少我们知道了这一点,对吗?”
马克斯把身上最后的几芬尼都给他做盘缠。几天后,沃尔特回来了,拥抱完毕,马克斯屏住了呼吸。“怎么样?”
沃尔特点点头。“他为人不错,还在拉你妈妈说的那部手风琴——你父亲留下的那部。他不是纳粹党员,还给了我些钱。”这个时候,汉斯·休伯曼只是一个抽象的名字,“他很穷,结了婚,还有个孩子。”
这话让马克斯产生了顾虑。“多大的孩子?”
“十岁,你不能指望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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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犹太拳击手的故事(4)
“是啊,孩子可能会走漏风声。”
“就这样我们都算幸运了。”
他们沉默着坐了一会儿,然后,马克斯打破了沉默。
“他肯定已经嫌弃我了,对吧?”
“我想不会。他还给了我钱呢,不是吗?他说承诺就是承诺。”
一周后,汉斯·休伯曼来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告知沃尔特·库格勒,自己会尽可能提供帮助。信里夹着一张莫尔钦镇和整个慕尼黑市的地图,还有从帕辛(这个火车站更安全)到他家门前的路线说明。他信中的最后几个字非常显眼。
要小心。
1940年5月中旬,《我的奋斗》一书寄到了斯图加特市,书的内封还粘着一把钥匙。
这个人真是个天才,马克斯想,心情舒展很多。可一想到要坐车去慕尼黑,仍然十分恐慌。和其他有类似经历的人一样,他内心里下意识地逃避这次旅程,因为他得面对太多未知。
你不可能事事顺心。
尤其是在纳粹德国。
时间飞逝而过。
战争一步步升级。
马克斯藏在另一间与世隔绝的空屋子里。
一直到不可避免的事情发生。
沃尔特得到通知要前往波兰,以加强德国当局对波兰人和犹太人的控制。波兰人的日子也不比犹太人好过多少。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马克斯该去慕尼黑市的莫尔钦镇了。现在,他坐在一个陌生人的厨房里,渴望得到帮助,并准备承受责难,他觉得受责难是理所当然的。
汉斯·休伯曼和他握握手,做了自我介绍。
他摸黑给马克斯冲好了咖啡。
女孩回卧室好一会儿了,但还有别的脚步声因为他的到来而响了起来。那张百搭牌出现了。
黑暗中,他们三人都是孤独的。他们互相凝视着。只有那女人说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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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的愤怒
莉赛尔刚要重新进入梦乡,忽然听到了说话声,那无疑是罗莎·休伯曼的。
“这是谁?”
她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她想象罗莎会滔滔不绝地咒骂一番。的确,厨房里传来一阵动静,还有拖椅子的声音。
经过十分钟激烈的思想斗争,莉赛尔冒着挨打的风险来到门厅,看到一幅着实让她吃惊不小的景象:罗莎·休伯曼正站在马克斯·范登伯格的身边,看着他咕嘟咕嘟大口喝着她最“拿手”的豌豆汤。餐桌上放着烛台,烛光闪烁。
妈妈神情严肃。
她在忧虑。
不过,她的脸上也带着某种成就感,不是因为帮助别人逃离迫害后的成就感,它的潜台词是:“看到没有,至少他没有抱怨我的汤难喝。”她看看汤,又看看这个犹太人,最后把目光落到汤碗上。
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只是问他是不是想再喝一点。
马克斯没有接受她的好意,而是跑到水槽边呕吐起来。他的背剧烈抽动着,手臂伸开,两手紧紧抠着水槽的金属边沿。
“上帝啊,”罗莎嘟囔着,“又来一个饿鬼。”
马克斯转身道歉。因为刚刚呕吐过,他的话含混不清。“对不起,我想我可能是吃得太多了。我的胃,你们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想它受不了这么——”
“让开。”罗莎命令他,然后动手收拾起残局来。
等她收拾好,发现那个年轻人坐在餐桌旁,没精打采的。汉斯坐在他对面,双手搭在桌布上。
莉赛尔从门厅里都能看见陌生人那张拉得老长的脸,还有他后面,妈妈脸上那焦急的表情。
她看着她的养父母。
这些人到底怎么了?
大_
给莉赛尔的训诫(1)
准确地说,汉斯和罗莎·休伯曼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不是很容易回答的。善良的人?可笑的无知的人?还是心智不正常的人?
最容易解释的是他们面临的困境。
汉斯和罗莎·休伯曼的处境
十分艰难。事实上,是极其艰难。
要是一个犹太人在凌晨出现在你家里,在这个纳粹主义诞生的地方,你完全可能经历极度不安的时刻。焦虑,怀疑,妄想。每种情绪都会出现,每种情绪都会引起一个潜在的怀疑,一个毋庸置疑的结果在等待着这怀疑。恐惧闪耀着微光,在冷酷地逡巡。
令人惊奇的一点是,尽管这恐惧在黑暗中闪烁,他们还能控制住自己,没有变得歇斯底里。
妈妈让莉赛尔走开。
“回你的床上去,小母猪。”她的声音冷静而坚定,太不同寻常了。
几分钟后,爸爸走进卧室,揭开了另外那张空床上的床罩。
“你没什么事吧,莉赛尔?”
“没事儿,爸爸。”
“你也看见了,我们来了个客人。”黑暗中,她只能依稀辨认出汉斯·休伯曼的身影。“他今晚要在这里睡觉。”
“好的,爸爸。”
几分钟后,马克斯·范登伯格悄无声息地摸着黑走进卧室。这个人没有呼吸,没有任何动静,好像是从门口一下来到床边,钻进了毯子下面。
“还好吗?”
还是爸爸的声音,不过这次他是在问马克斯。
马克斯的嘴里冒出一声回答,好像凝成了一个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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