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第11章


女人的某种危险处境,一种盲目性,她做了什么或没有做什么,有目共睹,这一点她忘记了,即使她的不洁并不自知。餐具堆成堆,到处是油腻,平底锅肮脏不堪。有些人等不干净的餐具蛆虫滋生才去清洗,我见过这种人。
有一些厨房看了叫你害怕。令人失望。最糟的就是小孩在污秽中生长。他们一生都会滞留在污秽中走不出来,婴儿不洁,是最最污秽的。
在殖民地,污秽肮脏是致命的,这种污秽招来老鼠,老鼠引发鼠疫。还有匹阿斯特——纸币——导致麻风病蔓延。
至于我,保持清洁已成了一种迷信。谁对我讲到某人,我总要问这人是不是洁净,就是现在我也要问,如同我问一个人是否明智、诚恳或正直。
在《情人》中,为注意文本中有关洁净的问题我下笔十分踌躇,这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在孩提时代我们在殖民地一直是生活在水里的,在河里洗澡,早晚用双耳瓮倾出清水冲浴,除非是上街,到处都是打赤脚,赤着双脚用大桶水和仆役的孩子一起冲洗房间,那无异是仆役的孩子和白人的孩子伟大情谊的节日。逢到这些日子,我的母亲欢喜得笑出声来,我想到我的童年,就不能不想到水。我的故乡是水乡。是湖泊、流泉的国度,泉水是从山上流下来的,还有水田,还有平原上河川浸润的泥土,下暴雨的时候我们在小河里躲避。雨下得又细又密,为害甚大。只要十分钟,雨水就把花园淹没。雨后发热的土地散发出那种气味有谁说过。还有一些花卉。还有某处花园里有的一种茉莉。我是一个不会再回到故乡去的人了。因为与一定自然环境、气候有关,对小孩来说,那就是既成事实。这是无疑的。人一经长大,那一切就成为身外之物,不必让种种记忆永远和自己同在,就让它留在它所形成的地方吧。我本来就诞生在无所有之地。
最近,人们大概准备把厨房的基地捣碎毁弃——在法国,在诺弗勒,就在这里——准备修建一处辅助市场。房屋在下沉。这本来就是一座老房子,靠近池塘,土地疏松潮湿,房屋是在一点点地沉陷,楼梯第一级已经变得很高了,走上去也吃力。砖石工也许挖了一个洞要找出下面部石的一部分,可是这里也在下沉,再挖下去,一直在下沉,很严重,究竟沉陷到哪里去呢?是怎么一回事?房屋基建在什么上面呢?人们停止不再向下挖了,也不去看它了。把挖出的洞封上,塞上水泥。人们在搞那种辅助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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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 堡

那是在卡堡①大堤尽头近游艇停泊港那个地方。沙滩上有一个小孩在放中国风筝,就像《80年夏》里面所写的那样。这个小孩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别的小孩就在他四周打球玩。我在平台上,离那个地方相当远。有风,已近黄昏。那个小孩还是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竟是这样,开始让人觉得难以承受,以至痛苦不安。竭力去看,去搜索,发掘那样一个形象,能看到的依然是他一直在那里没有动。这个小孩两腿瘫痪,瘦得像细木棍似的。肯定会有人去把他扶起带走。别的小孩都已经走了。只有那个孩子还在那地方玩他的那个风筝。有的时候,有人说,我简直要死了,可是后来他还是继续把那本书写下去。天黑之前,肯定会有人跑去把孩子带回来。天空上飘扬的风筝指明他所在的地点,那是不会错的。 
①卡堡,濒英吉利海峡塞纳消(卡尔瓦多斯省近冈城)的城市,海水浴疗养地。普鲁斯特生前常来此地,小说中所写的巴尔贝克就是卡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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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 物
动物,我真想有这样一些动物,要很多,各种各样的,在巴黎就不可能有一头奶牛,就像不可能发疯一样。在巴黎把一头奶牛拴在大楼门前,第二天一早,对牛来说,以及对房主来说,那就成了精神病收容所了。上个星期,我在电视上看到北极冰层下跑出一头大熊。这熊伸出头来,看了一看。它纵身从它的洞里爬出来,因为衰弱无力,跟着就跌倒了,这头大母熊在1986年冬天养下三只小熊,它三个月不吃,一动不动,它的三个小熊倒长得非常壮实,吃它的奶,喂得很好,它么,它是衰竭无力了。第一天,它钻出洞外一分钟,第二天,十分钟,等等。过了一个星期,连滚带爬它一直下到海里去了。它一面在水里游,一面注意看,不许小熊跑出洞口。它毫不迟疑地吃了半个小海豹,另一半带回去给孩子吃。它个头大得像戴高乐将军,它是让人这么想的,堂皇富丽。在它的洞口一百米的地方,公熊正在那里注意看着。它停下来,轮到它也去看看那头公熊。公熊可吓坏了,于是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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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鲁维尔

特鲁维尔。这是我现在住房之所在。这也就代替了诺勒和巴黎了。就是在这里,我认识了扬①。他从天井走来,手笨脚的,人很瘦。他走路很快,正处在某种消沉时期。他色苍白。他先是张惶害怕,过后,这种恐惧减退。我让他看看海、从露台上眺望大海,那可是一项难以置信的奢城市轰炸过后,总有废墟、尸体遗留下来,你往大海里投一颗原子弹,过十分钟大海就恢复原状。水是不可模塑我写到扬1980年来到我家,扬在那时总是不停地打电他每天要打十个小时的电话,他正处在打电话时期,8一个月打了四千九百五十法郎的电话,他给他不认识的了电话。也给他生活中只见过一次的人打电话。也给十前在奥地利、德国、意大利见到的人打电话。每打一次电他都要失声叫笑。这样,做事就困难了。过后他就到山里去乱走。有几次一连三天喊叫一个什么人,这样告一结束后,也就放开没有事了。我经常叹赏有地位的人物发出这样一种感慨,如:〃若是没有我的女人我就不会成为现在这样〃,这确是本世纪从迪梅齐尔到戴高乐以来所有伟大人物说出的最为谦卑的言词。 
①扬·安德烈,作者晚年的生活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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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生活星
死亡,死亡降临到自己身上,原本也是一种回忆,就像现时一样。它完完整整已经在这里出现,仿佛是对已经到来的什么的回忆,就像是即将来临的回忆,过去年代已经积累了许多春天,春天来临,同时,和我们一起,有一片绿叶也正待出现。同样,一颗星爆发,发生在1亿7千4百万年前,在地球上看到它是在1987年2月某一日夜里一个规定的时刻,时间之准确正好是那片绿叶爆芽的那一天确定的时间。死也是这样的现时,这一理式,也许人们可能还没有认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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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D.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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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德莱娜·勒诺①,她是伊夫·圣洛朗②给她提供服装的,他给她制做裙衫,她穿在身上,嗬,好极了,她穿着走出去,风行一时。有人问:她是不是真知道她穿的衣裙是新式样。此后,玛德莱娜,她之所知也就少而又少了。她和我,我们彼此相爱重,深深相爱,我相信她是知道的,我常说我们两个人,玛德莱娜和我,不会成为喜欢打扮卖弄风情的女人,不过事情可是复杂得多。我有一件制服穿到现在已有十五年之久,这就是m.d.制服③。这种制服看来已经成为一种look duras(杜拉款式)了,去年竟被一位妇女时装剪裁师所采纳:一件黑色坎肩,一条筒裙,卷领套衫,和一双冬季短筒靴。我说:那不是漂亮不漂亮的问题,那是不确切的。对特定的服装的考求,在于形式与内容,自以为显示出来的与期求显示的、自以为是那样与期望以所穿衣物通过暗示方式呈现出来的这两方面的一致。获得这种一致也不一定非去追求不可,一经得到,那就是确定下来了。最后也就把你也给确定下来。总之,结果就是这样。这就是一种舒适。我个子很小。由于这一事实,绝大多数女人穿的大部分服装,我都不能穿。这种困难,这个问题,我这一生都给打上了烙印;为使一个身材较小的女人不去注意它,有关衣着之事,在我这里,千万不要触及。许多人决不提我这人穿衣总是一成不变,还是照此办理为好。所以说这是衣着上的干篇一律,像穿制服一样,正像他们所看到的,事物存在理由为何不必多说。我决不带手袋。我的生活已经发生变化,原因也就在此。甚至在穿坎肩之前,不过,也所差无几,大同小异而已。 
①玛德莱娜·勒诺(1990年出生),法兰西喜剧院有极高成就的女演员,后与其夫戏剧家让一路易·巴罗尔组成巴罗尔剧团。上演剧目有莫里哀、阿努伊、克洛伐尔、吉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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