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的年代》第164章


乎正以令人眩晕的速度,在不断扩张之中——此事早已为人用相对论预测,并于1929年经美国天文学家哈勃观察证实。这件扩张大事,后于60年代为其他天文数据证实(可是当时却连许多科学家也难以接受,有人甚至赶忙想出另外一说对抗——所谓的天体“稳定论”)。因此,叫人很难不去臆测,到底这项无限高速扩张,将把宇宙(以及我们)带往何处?当初是何时开始?如何开始?宇宙的历史又为何?并由“大爆炸”(big bang)从头谈起。于是宇宙天体学开始活跃兴盛,更成为20世纪科学中炙手可热,最容易转为畅销书大卖的题材。而历史在自然科学中的地位(也许只有地质学及其相关副学科依然例外)也因此大为提升——本来一直到此时为止,后者都很傲然地对历史不表兴趣。于是在“硬性”科学与“实验”之间,二者原本天生一对的亲密关系,渐有逐渐削弱之势。所谓实验,本是对自然现象予以复制再现的手续;时至今日,请问科学,如何借实验再现那些在本质上天生就不可能重复的事象?扩张中的宇宙,使得科学家与门外汉同感狼狈。
这个狼狈困惑的窘状,证实前人所言不虚。早在大灾难时期,即有有心人关心此事,并有明眼人一语道破。他们深信,一个旧的世界已告结束,即使尚未终止,至少已身处末期的大变乱中;可是在另一方面,新世界的轮廓却仍朦胧难辨。对于科学与外在世界两项危机之间,伟大的普朗克斩钉截铁,认为有着不可否认的绝对关系:
我们正处在历史上一个极为独特的时刻。此时此刻,正是危机一词的充分写照。我们精神暨物质文明中的每一支系,似乎都已抵达重大的转捩关头。这种面貌,不仅表现在今日公共事务的实际状态之上,同时也存于个人与社会生活一般基本价值观中。打倒偶像的观念,如今也侵入了科学殿堂。时至今日,简直找不出一条科学定律,没有人予以否定。同时,每一种荒唐理论,也几乎都找得到信徒翕然风从(planck,1933,p.64)。
这是一位成长于19世纪凡事确定气氛之中的德国中产阶级,面对着大萧条与希特勒崛起的时代氛围,感慨万千,说出此言,自是再自然也没有的反应了。
但在事实上,他这股阴郁消沉,却与当时多数科学家的心情恰恰相反。后者的看法与卢瑟福一致,卢瑟福对英国科学促进协会(british association)表示(1923年):“我们这些人正生活在一个不凡的物理学时代。”(howarth,1978,p.92)每一期科学学刊,每一场研究讨论会——因为科学家对于将竞争与合作集于一堂的喜爱之情,比以前更甚——都带来令人兴奋的新消息、大突破。此时的科学界依然很小(至少如核物理及结晶学这一类先锋性质的学科,仍是如此),足以为每一位年轻研究者带来跃登科学明星的机会。科学家,有着一席令人敬羡的崇高地位。英国前半世纪的30名诺贝尔奖得主中,多数来自剑桥;而当年剑桥,事实上“就是”英国科学本身。当时我们在这里读书的学生,心里自然都很清楚:要是自己的数学成绩好,真正想就读的就会是那一门科系了。
在这种时代气氛之下,说真的,自然科学的前途自然只有一片光明,除了更进一步的凯歌胜利,更上层楼的发明,还会有什么不同的展望呢?眼前的种种理论,虽有支离零碎之憾,虽有不完美处,虽有即兴拼补之嫌;但是再看看科学的光明未来,这一切毛病都可忍受,因为它们都将只是暂时性的。不过20余岁,就得到那至高无上的科学荣誉——诺贝尔奖——这些年轻得主,有什么必要为未来担忧?然而,对这一群不断证实“所谓‘进步’,是多么不可靠的真相”的男子来说(偶然亦有女性),面临着大时代的灾难变乱,正对着他们自己也身处其中的危机世界,又怎能置身事外,不为所动?他们不能,也不会置身事外。大灾难的时代,于是成为一个相对比较起来,科学家也不得不受政治感染的少有时代之一。其中原因,不只是因为许多科学人士,由于种族或意识不为当局所容而大规模由欧洲外移,足以证明科学家也不能视个人政治免疫为理所当然。追究起来,30年代的典型英国科学家,通常多是剑桥反战协会(cambirdge scientists anti-war group)的一员(此会为左派),他或她的激进观点,更在其前辈不加修饰的激烈赞同之中,获得证实。后者则从皇家学会(royal society),一直到诺贝尔奖得主,尽皆赫赫有名之士:结晶学家贝尔纳(bernal)、遗传学家霍尔丹(haldane)、化学胚胎学家李约瑟(joshef needham)、物理学家布莱克特(patrick m.s.blackett)和迪拉克,以及数学家哈代(g.h.hardy)。哈代甚至认为,整个20世纪,只有另外两名人物,列宁与爱因斯坦,足以与他的奥地利板球英雄布雷德曼(don bradman)并列匹配。至于30年代典型的美国物理学家,到了战后的冷战年代,更有可能因其战前或日后持续的激进观点,而遭遇政治上的困扰。如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robert oppenheimer,1904-1967),以及两度荣获诺贝尔奖(其一为和平奖)和一座列宁奖的化学家泡令(linus pauling)。而典型的法国科学家,往往是30年代人民阵线的同情者,在战时更热烈支持地下抗敌运动——要知道多数法国人都不是后者。至于典型由中欧逃出的流亡科学家,不管他们对公共事务多么缺乏兴趣,此时也几乎不可能对法西斯不含敌意。而走不成或留下来在法西斯国度或苏联的科学家们,也无法置身于其政府的政治把戏之外——不管他们本人事实上是否同意当局的立场——不谈别的原因,光是那种公开作态的手势,便令他们无法回避。就像纳粹德国规定向希特勒致敬的举手礼,大物理学家劳厄(max von laue,1897…1960)便想尽方法避免:每回离家之前,两手上都拿着一点东西。自然科学与社会或人文科学不同,因此这种泛政治的现象极不寻常。因为自然科学这门学问,对人间事既不需要持有观点,也从不建议任何想法(只有生命科学某些部分例外)——不过它倒经常对“神”,有所意见主张。
然而科学家与政治发生关系,更直接的因素,却因为他们相信一件事(极为有理),那就是外行人根本不明白——包括政治人物在内——若妥当使用,现代科学将赐予人类社会多么惊人的潜能。而世界经济的崩溃,以及希特勒的崛起,似乎更以不同方式证明了这项观点(相反地,苏联官方及其马克思意识形态对自然科学的信仰投入,却使当时西方的许多科学家,误以为它才是一个比较适合实现这种潜力的政权)。于是科技专家政治与激进思想合流,因为此时此刻,唯有政治上的左翼,在它对科学、理性、进步的全面投身之下——它们则被保守派讽刺以“科学至上主义”(scientism)之名——自然,代表着认识并支持“科学的社会功能”的一方。《科学的社会功能》(the social function of science),是当时一本极具影响力的宣传性书籍(bernal,1939),可想而知,其作者正是当时典型的马克思主义物理学家——天才洋溢,充满战斗气息。同样典型的事例,还有法国在1936…1939年间的人民阵线政府,专为科学设立了第一个“科学研究次长”职位,由居里夫人之女,也是诺贝尔奖得主的约利埃——居里(lrene joliot-curie)出任并成立“国立科学研究中心”(centre national de larecherche scientifique,cnrs),至今仍为提供法国研究资金的主要机构。事实上情况愈来愈明显,至少对科学家是如此,科学研究不但需要公共资金支助,由公家发动组织的研究更不可少。英国政府的科学单位,于1930年时,一共雇有743名科学人员——人手显然不够——30年后,已经爆增至7000人以上(bernal 1967,p.931)。
科学政治化的时代,在二战时达到巅峰。这也是自法国大革命雅各宾党时期以来,第一场为了军事目的,有系统并集中动员科学家力量的战争。就成效而言,同盟一方的成就,恐怕比德意日三国轴心为高,因为前者始终未打算利用现有的资源及方法,速战速决赢得胜利(见第一章)。就战略而言,核战争其实是反法西斯的产物。如果单纯是一场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根本不会打动尖端的核物理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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