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特戏剧选》第6章


让我瞧……
'他沉思着。
爱斯特拉冈:啊!这样好多了。
'他把骨头装进衣袋。
弗拉季米尔:咱们走吧。
爱斯特拉冈:现在就走?
波卓:等一会儿。(他抖动绳子)凳子!(他用鞭子指了指。幸运儿搬动凳子)再过来点儿!成啦!(他坐下。幸运儿走回原处)这就解决啦!
'他装了一斗烟。
弗拉季米尔:咱们离开这儿吧。
波卓:我希望不是我把你们赶跑的。再等一会儿吧,你们决不会后悔的。
爱斯特拉冈:(以为对方要施舍什么)我们没什么急事。
波卓:(点起烟斗)第二斗的味道总要差些。(他从嘴里取下烟斗,看着它沉吟一会儿)比起第一斗来,我的意思是说。(他重新把烟斗放到嘴里)可是不管怎样,烟味总是芬芳的。
弗拉季米尔:我走啦。
波卓:他不愿意跟我相处了。我也许不太人道,可是有谁在乎呢?(向弗拉季米尔)做什么事要三思而行。譬如说你这会儿就走,在大白天,因为谁也不能否认这会儿还是大白天。(他们全都望着天空)好得很。(他们停止望天空)那样的话,会有什么结果呢——(他从嘴里取下烟斗,察看着)——烟斗灭了——(他重新点起烟斗)——那样的话——(喷了口烟)——那样的话——(喷了口烟)——那样的话——你们跟人家的约会怎办呢?……跟那个戈丹……戈多……戈丁……反正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那个掌握你们命运的人……(沉默)至少是当前的命运。
弗拉季米尔:你怎么会知道的?
波卓:他又跟我说话啦!要是继续保持这个关系,咱们过不多久就能成老朋友啦。
爱斯特拉冈:他干吗不把行李放下来?
波卓:我见了他也准会高兴。我遇见的人越多,心里也就越高兴。跟最卑下的人分手之后,你也会觉得更聪明、更富足、更意识到自己的幸福。甚至你们……(他装模作样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表示他指的是他们两个)甚至你们,谁知道呢,说不定将来对我也会有好处。
爱斯特拉冈:他干吗不把行李放下来?
波卓:可是真要是那样,我准会大吃一惊。
弗拉季米尔:有人在问你问题。
波卓:(高兴)问题!谁?什么问题?一分钟前你们还在口口声声叫我老爷,害怕得浑身发抖。这会儿你们居然要问我问题了。这样做没什么好处!
弗拉季米尔:(向爱斯特拉冈)我想他在听。
爱斯特拉冈:(绕着幸运儿打转)什么?
弗拉季米尔:你这会儿可以问他了。他听着哩。
爱斯特拉冈:问他什么?
弗拉季米尔:他干吗不把行李放下来。
爱斯特拉冈:我纳闷儿。
弗拉季米尔:问他一下,成不成?
波卓:(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他们俩的对话,生怕他们把要提的问题忘了)你们想要知道他干吗不把行李放下来,是不是?你们还管他手里的口袋和篮子叫行李?
弗拉季米尔:不错。
波卓:(向爱斯特拉冈)你是不是跟他一个看法?
爱斯特拉冈:他像海象一样喘着气儿哩。
波卓:回答是这样的。(向爱斯特拉冈)可是请你站住了,你弄得我心神不定。
弗拉季米尔:瞧。
爱斯特拉冈:什么?
弗拉季米尔:他要讲话了。
'他俩一动不动地并肩站着等待。
波卓:很好。每个人都准备好了没有?每个人都看着我没有?(他看了看幸运儿,抖动一下绳子。幸运儿抬起头来)拿眼看着我,猪!(幸运儿看着他)很好。(他把烟斗放进衣袋,从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喷雾器,对准自己的喉咙喷了几下,把喷雾器放回衣袋,清了清喉咙,吐了口痰,重新拿出喷雾器,又朝自己的喉咙喷了会儿,重新把它装进衣袋)我要讲话了。每个人都听着没有?每个人都准备好了没有?(他挨个儿看他们,最后他的眼光落到幸运儿身上,抖动一下绳子)猪!(幸运儿抬起头来)我不喜欢在真空中讲话。很好。让我想一想。
爱斯特拉冈:我走啦。
波卓:你们想要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弗拉季米尔:他干吗——
波卓:(忿怒地)别打断我的话!(顿了顿。较平静)我们要是全部同时讲话,就谁也听不见谁了。(略停)我刚才说到哪儿啦?(略停。提高嗓门)我刚才说到哪儿啦?
爱斯特拉冈:(用力地)行李。(他指着幸运儿)干吗?老拿在手里。(他让自己的身子往下沉,大口喘着气)从来不放下。(他把两手一摊,如释重负地挺直身子)干吗?
波卓:啊!你干吗不早说清楚?他干吗不让自己舒服些?咱们试着把这问题弄清楚。他有没有这个权利?他当然有。问题是,他不要这个权利。这里面也有道理。他干吗不要这权利?(略停)诸位,原因是这样的。
弗拉季米尔:(向爱斯特拉冈)把他的话记下来。
波卓:他想给我好的印象,好让我留住他。
爱斯特拉冈:什么?
波卓:也许我说的不太对头。他想要打动我的心,好让我打消抛弃他的念头。不,这样说也不对头。
弗拉季米尔:您想要抛弃他?
波卓:他想要愚弄我,可是他不会。
弗拉季米尔:您想要抛弃他?
波卓:他以为我一看见他拿东西拿得这么好,就会情不自禁留他下来给我拿东西。
爱斯特拉冈:您已经讨厌他了?
波卓:事实上他拿东西的样子活像只猪。这不是他做的工作。
弗拉季米尔:您想要抛弃他?
波卓:他以为我一看见他不知疲倦,就会软下心来,改变主意。这就是他的可怜的诡计。好像我手下的奴隶不够似的。(三个全都望着幸运儿)阿特拉斯,朱庇特①的儿子!(沉默)嗯,我是这么想的,还有别的问题没有?(使用喷雾器)
弗拉季米尔:您想要抛弃他?
波卓:想一想,我本来很可能处在他的地位,他也很可能处在我的地位。要不是命运愿意我们像现在这个样子的话。人各有命。
弗拉季米尔:您想要抛弃他?
波卓:你说什么?
弗拉季米尔:您想要抛弃他?
波卓:不错。可我并不仅仅是把他轰出门去了事,我是说我并不仅仅是在他屁股上踢一脚,叫他滚蛋;相反地,我出于好心,现在正送他到市场去,给他卖个好价钱。事实是,像他这样的奴力你没法轰他走。最好的办法是把他宰了。
'幸运儿哭泣。
爱斯特拉冈:他哭啦。
波卓:狗都比他更有志气。(他把自己的手帕递给爱斯特拉冈)你既然可怜他,就过去安慰安慰他吧。(爱斯特拉冈犹豫)去吧。(爱斯特拉冈接过手帕)擦掉他的眼泪,他心里会好过些,不觉得那么孤独了。(爱斯特拉冈犹豫)
弗拉季米尔:喂,把手帕给我,我去给他擦眼泪。
'爱斯特拉冈不肯把手帕给他。孩子气的手势。
波卓:趁他还在哭,快点儿过去。
'爱斯特拉冈走近幸运儿,想替他拭泪。幸运儿狠狠地在他的小腿骨上踢了一脚。爱斯特拉冈手中的手帕落地,他退缩着,疼得直叫,在台上一瘸一拐地走动。
手帕!
'幸运儿放下口袋和篮子,捡起手帕递给波卓,走回原处,拿起口袋和篮子。
爱斯特拉冈:哦,猪猡!(他卷起裤腿)他把我的腿弄瘸啦!
波卓:我早就知道过你们他是不喜欢陌生人的。
弗拉季米尔:(向爱斯特拉冈)给我看。(爱斯特拉冈给他看腿,向波卓,忿忿地)他在流血哩。
波卓:这是个好兆头。
爱斯特拉冈:(用一足站立)我再也走不了路啦!
弗拉季米尔:(温柔地)我来背你。(略停)如果必要的话。
波卓:他不哭了。(向爱斯特拉冈)可以说是你接替了他。(抒情地)世界上的眼泪有固定的量。有一个人哭,就有一个人不哭。笑也一样。(他笑起来)因此,我们不必说我们这一代的坏话,它并不比它的前几代更不快乐。(沉默)我们也不必说它的好话。(沉默)我们根本不必说起它。(沉默)的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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