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克特戏剧选》第16章


'幸运儿摔倒,手里的东西全都掉在地上,连波卓也跟着他摔倒。他们一动不动,直挺挺地躺在散了一地的行李中间。
爱斯特拉冈:是戈多吗?
弗拉季米尔:终于来啦!(他向那一堆人和东西走去)救兵终于来啦!
波卓:救命!
爱斯特拉冈:是戈多吗?
弗拉季米尔:咱们已经有点支持不住啦。现在咱们肯定能度过这一晚了。
波卓:救命!
爱斯特拉冈:你听见了没有?
弗拉季米尔:咱们不再孤独啦,等待着夜,等待着戈多,等待着……等待。咱们已经奋斗了一个晚上,没有人帮助。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啦。咱们已经到明天啦。
波卓:救命!
弗拉季米尔:时间已经逝去。太阳将要落下,月亮将要升起,我们也将要离开……这儿。
波卓:可怜我!
弗拉季米尔:可怜的波卓!
爱斯特拉冈:我早就知道是他。
弗拉季米尔:谁?
爱斯特拉冈:戈多。
弗拉季米尔:可他不是戈多。
爱斯特拉冈:他不是戈多?
弗拉季米尔:他不是戈多。
爱斯特拉冈:那么他是谁?
弗拉季米尔:他是波卓。
波卓:快来!快来!搀我起来!
弗拉季米尔:他起不来了。
爱斯特拉冈:咱们走吧。
弗拉季米尔:咱们不能。
爱斯特拉冈:为什么不能?
弗拉季米尔:咱们在等待戈多。
爱斯特拉冈:啊!
弗拉季米尔:他也许还能给你一根骨头哩。
爱斯特拉冈:骨头?
弗拉季米尔:鸡骨头。你记不得了?
爱斯特拉冈:是他吗?
弗拉季米尔:是的。
爱斯特拉冈:问他一声。
弗拉季米尔:也许咱们应该先帮助他一下。
爱斯特拉冈:帮助他什么?
弗拉季米尔:扶他起来。
爱斯特拉冈:他起不来?
弗拉季米尔:他想要起来。
爱斯特拉冈:那么就让他起来好了。
弗拉季米尔:他不能。
爱斯特拉冈:干吗不能?
弗拉季米尔:我不知道。
'波卓扭动着,呻吟着,用拳头拍打地面。
爱斯特拉冈:咱们应该先跟他要骨头。他要是不肯给,咱们就让他躺在那儿不管他。
弗拉季米尔:你是说他已经听我们摆布了?
爱斯特拉冈:是的。
弗拉季米尔:所以我们要是给他做什么好事,就可以跟他讲条件,要代价?
爱斯特拉冈:是的。
弗拉季米尔:这倒是很聪明的做法。可是有一件事我害怕。
波卓:救命!
爱斯特拉冈:什么事?
弗拉季米尔:就是幸运儿也许会突然行动起来。那时候咱们就会着了他的道儿。
爱斯特拉冈:幸运儿?
弗拉季米尔:昨天让你吃苦头的就是他。
爱斯特拉冈:我跟你说,他们一共有十个人哩。
弗拉季米尔:不,在那以前;那个踢你的。
爱斯特拉冈:他在这儿吗?
弗拉季米尔:那不是吗!(朝幸运儿做了个手势)这会儿他一动不动。不过他随时都可能跳起来。
波卓:救命!
爱斯特拉冈:咱们过去狠狠揍他一顿好不好,咱们两个人?
弗拉季米尔:你是说咱们趁他睡着的时候扑上去揍他?
爱斯特拉冈:是的。
弗拉季米尔:不错,这听上去是个挺好的主意。可是咱们能不能这样做呢?他是不是真正睡着了?(略停)不,最好的办法还是利用波卓求救的机会。
波卓:救命!
弗拉季米尔:过去帮助他——
爱斯特拉冈:我们帮助他?
弗拉季米尔:换取一些马上可以兑现的报酬。
爱斯特拉冈:可是万一他——
弗拉季米尔:咱们别再说空话浪费时间啦!(略停。激烈地)咱们趁这个机会做点儿什么吧!并不是天天都有人需要我们的。的确,并不是天天都有人需要我们个人的帮助的。别的人也能同样适应需要,要不是比我们更强的话。这些尚在我们耳边震响的求救的呼声,它们原是向全人类发出的!可是在这地方,在现在这一刻时间,全人类就是咱们,不管咱们喜欢不喜欢。趁现在时间还不太晚,让咱们尽量利用这个机会吧!残酷的命运既然注定了咱们成为这罪恶的一窝,咱们就至少在这一次好好当一下他们的代表吧!你说呢?(爱斯特拉冈什么也没说)确实,当咱们交叉着两臂衡量着得失的时候,咱们真不愧是咱们同类的光荣。老虎会一下子跳过去援助它们的同类,决不会动一下脑子;要不然它就会溜进丛林深处。可是问题不在这里。咱们在这儿做些什么,问题是在这里。而我们也十分荣幸,居然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是的,在这场大混乱里,只有一样东西是清楚的。咱们在等待戈多的到来——
爱斯特拉冈:啊!
波卓:救命!
弗拉季米尔:或者说等待夜的到来。(略停)咱们已经守了约,咱们尽了自己的职责。咱们不是圣人,可是咱们已经守了约。有多少人能吹这个牛?
爱斯特拉冈:千千万万。
弗拉季米尔:你这样想吗?
爱斯特拉冈:我不知道。
弗拉季米尔:你也许对。
波卓:救命!
弗拉季米尔:可以肯定的是,在这情况下,时间过得很慢,咱们不得不想出些花招来消磨时间,这些花招——我该怎么说呢——最初看来好像有些道理,可是到头来终于成了习惯。你也可以说这样可以使咱们的理智免于泯灭。毫无疑问。可是在深似地狱的没结没完的夜里,是不是会迷失方向呢?这是我有时纳闷儿的问题。你听得懂我说的道理吗?
爱斯特拉冈:(像说警句似的)我们生来都是疯子。有的人始终是疯子。
波卓:救命!我会给你们钱的!
爱斯特拉冈:多少?
波卓:两个先令!
爱斯特拉冈:这点儿钱不够。
弗拉季米尔:我觉得你有点儿太过火了。
爱斯特拉冈:你以为这点儿钱够了?
弗拉季米尔:不,我是说我不认为我自己出世的时候头脑就有毛病。可是问题不在这里。
波卓:五个先令!
弗拉季米尔:我们等待。我们腻烦。(他举起两手)不,不,别反驳,我们腻烦得要死,这是没法否认的事实。好,一个消遣来了,我们怎么办?我们让它随便浪费掉了。来,咱们干起来吧!(他向那堆人和东西走去,刚迈步就煞住了脚步)在一刹那间一切都会消失,我们又会变得孤独,生活在空虚之中!
'他沉思起来。
波卓:五个先令!
弗拉季米尔:我们来啦!
'他想把波卓拉起来,没成功,又尝试一下,踉跄着倒了下去,想爬起来,没成功。
爱斯特拉冈:你们全都怎么啦?
弗拉季米尔:救命!
爱斯特拉冈:我走啦。
弗拉季米尔:别离开我!他们会杀死我的!
波卓:我在哪儿?
弗拉季米尔:戈戈!
波卓:救命!
弗拉季米尔:救命!
爱斯特拉冈:我走啦。
弗拉季米尔:先搀我起来。咱俩一起走。
爱斯特拉冈:你答应了?
弗拉季米尔:我发誓!
爱斯特拉冈: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弗拉季米尔:永远不回来了!
爱斯特拉冈:咱们要到庇里尼山脉去。
弗拉季米尔: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波卓:十个先令——一镑!
爱斯特拉冈:我一直向往着到庇里尼山脉去漫游一次。
弗拉季米尔:你可以到那儿去漫游。
爱斯特拉冈:(退缩)谁打嗝儿啦?
弗拉季米尔:波卓。
波卓:快来!快来!可怜我!
爱斯特拉冈:让人作呕!
弗拉季米尔:快!搀我一把。
爱斯特拉冈:我走啦。(略停。更响一些)我走啦。
弗拉季米尔:呃,我揣摩我最后还得靠我自己的力量爬起来。(他试了一下,失败了)反正有的是时间。
爱斯特拉冈:你怎么啦?
弗拉季米尔:去你妈的。
爱斯特拉冈:你打算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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