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兆》第14章


维克点点头:“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里泰德追着它到处跑,叫着:库——乔——过——来——,库——乔——” 
他们都笑了。 
“有时候我真笨得要死。”多娜说,“我可以只用标准变速,你不在的时候我开‘美洲豹’就可以了。” 
“你最好不要那样,那辆‘美洲豹”很古怪,不好伺候,你得学会和它交谈。”他砰地把品托车的车篷拉了下来。 
“喔——你这笨蛋!”她埋怨着,“你的茶杯还在那儿。” 
他看起来那么怪里怪气地惊讶——她已经在发出阵阵的笑p。 
过了一会儿他也和她一起笑了起来,最后他们笑得像一对醉鬼,前俯后仰,相互支撑着才能站住。泰德从屋后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最后,他确信他们除了只是在神经质地笑外,其他基本正常,也和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大致同一时间,斯蒂夫·坎普在两英里外寄出了他的那封信。 
夜幕降临的时候,暑气消退了一点,荧火虫从后院里飞出来,影影绰绰,像在夜空中飞针走线。维克开始在后院推着儿子荡秋千。 
“高一点,爸爸,高一点。” 
“要是再高,你就会从秋千上掉下来了,孩子。” 
“使劲推我,爸爸,使劲推我!” 
维克用力推了一把,秋千向夜空中高高荡去。第一颗星星已经出来了,它看起来正在向秋千下面跑去。夜色中,泰德快乐地叫着,他的头后仰着,头发飞扬着。 
“太好了,爸爸!再用劲推我!” 
维克又推起了他的儿子,泰德高高地飞向宁静。炎热的夜空。埃维伊阿姨就住在附近,泰德惊喜的叫声,是她人世间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然后她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心脏衰竭了。她坐在厨房里,一只手端着一杯咖啡,另一只手夹着一支烟时,她心脏纸一般薄的一面墙突然(没有一丝疼痛地)破裂了,她向后靠下去,视野中慢慢暗淡了。 
她听见什么地方有个孩子在叫喊。曾有一刻,那喊声是快乐的声音,叵当她突然被身后的一种重重的,但并非不友好的力量带动,逐渐倒下去的时候,她好像听见那孩子的尖叫声里满是恐惧,满是痛苦。然后她走了。她的侄女亚比会在第二天发现她,咖啡像她一样冷,香烟变成一段完整而精细的灰管,她的下半截假牙从满是皱折的嘴中伸出来,像一条长满牙齿的槽。 
泰德上床前,和维克坐在后门前的台阶上,维克手里拿着杯啤酒,泰德拿着牛奶。 
“爸爸?” 
“什么?” 
“我真希望你下星期不要走。” 
“我会回来的。” 
“我知道,但是……” 
泰德低下头,努力不哭出来。维克的一只手抚在他的脖子上。 
“但是什么,小伙子?” 
“谁来说那些话,把恶魔挡在衣橱外呢?妈妈不知道它们,只有你知道。” 
泪水在眼睛里直打转,终于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就是这些原因吗?”维克说。 
“恶魔的话”(起先维克把它叫做为“恶魔问答录”,但泰德理解“问答录”这个名称有点困难,这样它就被缩短了)是晚春时写出来的,那时泰德刚开始他的恶梦和惊夜。“衣橱里有东西”,他总说。有时晚上衣橱的门会开,他看见那东西在里面,它有一双黄眼睛,想吃掉他。多娜曾想过,这可能是莫里斯·山达克的书《野物在哪里》的副产品。维克曾对罗格(但不是对多娜)大声说,他怀疑泰德是不是对小镇的大凶杀听得太多,以至于相信那个凶手——他已经成为小镇里的恶巫——一还活着,而且就在他的衣橱里。罗格说,他相信这是可能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什么都是可能的。 
多娜自己也在几个星期后受了一点惊。 
一天早上,她半笑半惊地告诉维克,泰德衣橱里的东西有时好像还会跑出来。“好了,是泰德做的。”维克这样回答。“你不明白,”多娜说,“他再也不去那个地方了,维克……再也不去了,他不敢。”她还说,有时她觉得在泰德的那阵恶梦之后,衣橱里确实常会发出怪味,她也会吓得睡不着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曾被关在那儿。 
维克觉得有些不安,自己去衣橱里闻了闻。 
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形成了一种看法,可能泰德会梦游,走进衣橱,对那里撒尿,这样形成一种恶性循环。但他闻到的却只有卫生球的气味c这间衣橱的一面是打磨过的墙,另一面是空荡荡的木板条,它大约有八英尺深,像一辆普尔玛小汽车那样窄。后面不会有什么恶魔,维克也可以肯定,那东西不会从什么犄角旮旯里钻出来。 
他检查的惟一结果是头上蹭了一头蜘蛛网。 
多娜建议,先通过念叨什么“好梦思”和泰德夜间的恐惧进行战斗,然后祈祷。泰德对第一个建议的回答是,衣橱里的东西偷走了他的好梦思;对第二个建议则回答说,既然上帝不相信恶魔,祈祷也没用。她的脾气有些沉不住,部分原因可能是她自己也被泰德衣橱里的东西吓坏了。有一次她在衣橱里挂泰德的短裤时,门突然在她身后无声地关上了,她经历了可怕的四十秒,才笨手笨脚地摸到门口。那时她在那里闻到某种东西——它火热,充满暴力,离她很近,还有一种乱草堆的味道。这让她有点想起和斯蒂夫·坎普做爱后他的汗味。但最后她又草率地下了结论——既然没有恶魔这种东西,泰德应该把所有的怪念头从脑子里清出去,抱着他的玩具熊睡觉去。 
维克对农橱看得更深,也记得更清晰——它的门在黑夜中会变成一张傻瓜般咧着的嘴,那个地方有时会有奇怪的东西沙沙作响,有时吊着的东西会变成吊着的人;他隐约地记得日出前那漫长的四个小时里,在街灯的照射下墙上会出现阴影;他还记得那种吱吱嘎嘎的声音,大概是房屋的沉降造成的,也可能——只是可能——有某种东西在向上爬。 
他的解决方案就是“恶魔问答录”,或(如果你只有四岁,还不擅长词汇学)称之为“恶魔的话”。不管叫什么,那只是一种原始的咒语,为的是让恶魔走投无路。 
它是维克一次吃午饭时想出来的。 
多娜既感到羞愧,又觉得安慰的是,虽然她自己的心理学尝试“父母效率训练”和最后的直截了当的训教都遭到失败,“恶魔的话”却奏效了。 
每天晚上,当泰德只盖着薄薄一层被单躺在床上的时候,维克会在他的床前念祝词似地在昏热的黑暗中念“恶魔的话”。 
“你觉得长时间这样下去,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吗?”多娜问,她的声音既像是逗乐,又很烦恼。 
这是五月中旬,他们之间的紧张正在加深。 
“广告人从不关心长远的事,”维克回答说,“他们关心的是尽快,尽快,尽快地解决问答。我最拿手的就是这个。” 
“是的,不会再有人念‘恶魔的话’了,这就是麻烦,这就是很大的麻烦。”泰德一边回答,一边局促不安地擦去面颊上的眼泪。 
“好了,听我说,”维克说,“我已经把它们写了下来,这和我每天晚上念是一样的。我会把它们写进一张纸,然后贴到你的墙上。我走后,妈妈会每天晚上给你念。” 
“是吗?你会吗?” 
“当然,我说过会。” 
“你不会忘记?” 
“绝不可能,我今晚就贴。” 
泰德的手伸向父亲的脖子,维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当晚,泰德睡后,维克轻手轻脚地进了儿子的房间。 
他用按钉把一张纸贴在墙上,就贴在泰德“伟大的奇迹”日历旁,这样他就不至于找不到它。他用清晰的大字在这张纸上写道: 
恶魔的话 
给泰德 
恶魔,远离这间屋! 
这儿没你的事。 
泰德的床下不该有恶魔! 
你没法钻下去。 
泰德的衣橱里不该有恶魔! 
那儿太小。 
泰德的窗外不该有恶魔! 
你在那儿挂不住。 
不该有吸血鬼,不该有狼人,不该有会咬人的东西, 
这儿没你们的事。 
这一整夜,没什么可以碰泰德,或伤害他。 
这儿没你们的事! 
维克看了它很长时间,提醒自己离开前至少要告诉多娜两次,让她每天晚上给孩子念一遍,要让她有深刻印象“恶魔的话”对泰德有多重要。 
出来时,他看见衣橱的门开着。他迅速把门紧紧关上,离开了儿子的房间。 
那天夜里很晚的时候,那扇门又荡开了。那里有热闪电零星地晃过,隐隐有击鼓声,略略的敲击声,又似乎有疯狂的鬼影在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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