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唐》第2章


净贤长老点头一笑:“崔施主切莫看轻自己,世间万事万物皆有联系,此起彼伏,此生彼灭,哪里会有人万事万物皆了然于胸?即便是佛祖,也有三能三不能,何况老僧不过一介凡夫,更是不能知晓将来之事……也罢,老僧不问便是,修行一甲子,还是难以放下,眼见佛门劫难现前,不免着相,想要伸手挽救一二,却是忘了我佛曾经说过,神通不敌业力,善哉,善哉!”
净贤长老双手合十,一行热泪滚滚而下,脸上却没有半分悲伤之色,只看得崔向惊心动魄,心中暗叹,这便是佛门中的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无上慈悲之心么?
崔向心肠一软,正要开口说出真相,却见净贤长老忽然站起,摆手说道:“不必再说,老僧唤施主前来,已经着了心魔,本不该与施主相见,也不该点破施主身份。其后再问施主天地玄机,更是坏了我佛戒律,罪过,罪过。施主请回罢,老僧只有一事相求,还望施主成全。”
崔向肃然而立:“但凭长老吩咐!”
净贤长老一揖到底:“若是得便,还请崔施主尽力护全百丈寺上下一百三十余僧人。百丈寺自怀海祖师树立百丈清规以来,不敢稍有懈怠,老僧以性命担保,寺中一百三十余名僧人全是我佛弟子,受足戒,无人敢犯比丘二百五十戒。若是他人,老僧不敢冒然开口,崔施主与我百丈寺颇有渊源,是以有此不情之请,还请崔施主成全。”
崔向怎敢受净贤长老大礼,急忙将他扶起,脸有愧色:“若是我有此能力,自然责无旁贷,只是我现今不过是寻常士子,无权无势,想要保下百丈寺,恐怕非我力所能及之事。”
净贤长老蓦然一笑,如雪后初晴,让崔向心中莫名一定。
“缘起性空,崔施主,你此心一起,事情便已经有所改变,此生故彼生,谁知他日百丈寺不会庇护你的声名之下,得以保全。且不说你自有与众不同之处,此有故彼有,既然来此,有所为有所不为,才不枉此生。”
大唐会昌四年的春天,江南西道下辖的袁州,袁州治下的新吴县,新吴城中的百丈山,在熙熙攘攘的山道之上,有一人正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低头下山。
不理周围众人的挤撞,也无心欣赏眼前漫山的春光,崔向心中说不出来是何种滋味。半年以来,他缓慢而坚定地适应了唐朝,也接受了自己的新的身份和生活,却一直不敢前来离家中不过数里之遥的百丈寺,只因他心中始终有所担忧,一千一百六十六年之后的那四句偈语一直回荡在耳边。
今日终于鼓起勇气来百丈寺拜佛,也是半年以来深思熟虑的结果,不想刚一现身便被方丈识破身份。一番交谈下来,让他心乱如麻,匆匆下山而来,连事先前来百丈寺想要办的正事也忘到脑后。自己匆忙之中下山,到底是心有畏惧,还是心中担忧净贤长老会将他的秘密说出?
正心神不宁之时,忽见山道之上的众人纷乱起来,许多下山之人也纷纷转身向山上跑去,一时众人都是神色慌张,齐齐朝山上飞奔,不多时便传来隐隐的哭声。
一名小沙弥跌跌撞撞跑下山来,来到崔向面前,一脸悲容,哽咽说道:“方丈让我转告施主一句话。”
崔向心中闪过一丝不祥之感,忙问:“什么话?出了何事?”
“方丈说,且向西南行……”
小沙弥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放声大哭:“方丈,方丈他……圆寂了!”
第二章 崔家
崔向悚然而惊!
呆立半天,小沙弥早已返回百丈寺,得到了消息的善男信女们一片哭泣之声,崔向一动不动,又过了不知几时,他被寺中传来的钟声惊醒,这才朝百丈寺的方向长揖一躬,随后长袖一扬,飘然下山而去。
净贤长老是盘膝圆寂,正是修证到“坐脱立亡”的高僧大德于生死之上得大自在的灭度之法,况且长老非等崔向下山之后才盘坐解脱,其中寓意不言而明,便是让他安心离去,不必在意身后之事,也不用担心他的惊天秘密被人揭露。
崔向心中唏嘘不止。
他是凡人,自然不如高僧这般看破生死,虽说也因学佛知道一些清规戒律和佛教秘辛,不过他心中也是清楚得很,若不是净贤长老点破他的身份,犯了神通干涉定业的戒律,也不用必须圆寂。净贤长老之死并不能说全是因他而起,但至少也有他推脱不了的干系。
此生故彼生,其实还是因为他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秩序。若非他两世为人,净贤长老何必非要主动相见,提出让他保全百丈寺的不情之请。而长老又在看出他本来目的的情况下,本没有必要与他相见,也不用点破他的身份,以性命相求。
崔向心中喟叹,长老呀长老,你这又是何必呢?你明明知道我前来百丈寺的用心,本来也是为了救下百余名僧人早做准备,特意前来探察,你却还要拼了犯戒也要与我详谈,难道是看出了什么不成?
就算自己护全僧人是另有所图,但毕竟也有此心,长老此举,怕是另有深意?
“当、当、当……”
代表有高僧圆寂的十二响钟声传遍整个新吴,一时新吴城中一片哗然!
钟声辽远而广阔,声声直入人心,敲得崔向心中隐隐作痛。
回望远山之上的百丈寺,飞檐翘角、宝象庄严,崔向忽然下定了决心,他没有净贤长老生死自在的修为,却有知道历史走向的先机,出于私心也好,或是因为与百丈寺的渊源也罢,总得要不负净贤长老重托。男儿生于天地之间,总要有所担待,有所作为。
“且向西南行……”他低声念出这一句话,脚下却是奔走不停……
天近正午,崔向回到家中,推开院门,映入眼中的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小院,占地约有十余丈方圆,有房屋七八间,其中正房三间,偏房四间。院中铺满青砖,间杂种有各种花草,生机盎然,尽管不过是独门独院,也不甚宽广,不过看来修整得平静整洁,青砖绿瓦,也算是富足人家。
父亲崔卓正在院中负手而立,一脸肃然,隐隐有一丝忧虑之色。
“父亲大人,孩儿回来了!”一见父亲,崔向立刻一脸恭敬,双手在胸前一叉,施礼说道。
崔卓正心事重重,正为是否前往袁州之事左右为难,归根到底,此事的症结还是在崔向身上,所以他一见崔向,便心中有气,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用心读书,跑到百丈寺所为何事?”
崔向对崔卓畏之如虎,忙道:“孩儿前去拜佛,求佛祖保佑,让孩儿智慧大增,也好不负父亲殷殷教导之心。”
崔卓与崔吴氏先是生了一子,名崔芦,幼年夭折。崔芦和崔卓一样,少时早慧,六岁便可做诗,被人称为神童,可惜七岁之时患病而死。崔向比崔芦小三岁,却是三岁时才会说话,十岁时还背不出《三字经》,十三岁时不会做诗,十六岁时,考了数次县学也没有考中,比起崔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直把崔卓气得七窍生烟,斥责他为“朽木不可雕也”。
崔卓心中清楚,崔向不是不肯用功,只是脑子笨,不是读书的材料,实在也是强求不得。只是他并不甘心,崔家一直是书香门第,虽说他并未高中进士,却一直以来不论县学、州学还是道学,都是超群绝伦之人,哪怕是死去的崔芦,也是少有才名,怎么偏偏就生出了崔向这样一个蠢材?
又见崔向谨小慎微地站立一旁,不敢动弹半分,不由心中一软,气性也消了几分,谁也不想自己蠢笨,怪也怪不到他的头上,毕竟是自己孩儿,也努力不辍,或许他不是早慧之人罢了,也不好逼迫过紧。想通此处,崔卓伸手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崔向:“你二叔又来信催促,我与你母亲商议过了,大好良机不可错过,即日起就要动身前往袁州,你意下如何?”
他将崔越来信交给崔向,也是想借他和崔越之名,强行压逼崔向答应。说来也怪,这个对他从来都是事事听从只知点头的儿子,在前往袁州一事之上,却是出奇的固执,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动作:缓慢而坚定地摇头,然后就是吐出两个字:“不去!”,崔卓虽然古板,却并非不讲道理,再加上他正左右为难,也就没有过多逼迫。
今日却是不同,他既然决心已下,说不得就要拿父权压他一压!
“一切听从父亲安排!”崔向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最后一丝想法。以前他不想离开新吴,是不想离开百丈寺,不想离开百丈寺中的一个人,为了暗中接近他,甚至还动了出家的念头。不过由于出家的难度过高,不但要先受两年的沙弥戒才可成为正式比丘,而且圣上已经严令不许再颁发新的度牒,所以出家之计不可行,也就搁置一边。
今日冒险前往百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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