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嫦喜》第20章


想到此,白翠屏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却注意到嫦喜扭头望着窗外,神色间带着欣喜的向往。
“我可以……”嫦喜咬了咬嘴唇,终于下定决心朝白翠屏道,“吃那个么?”她指着不远处的柴爿馄饨摊,热气腾腾的白烟围绕着那小小的炉子,炉子旁站着佝偻着的身影,一旁简易的几个小
桌子,有零散的人坐在那里瑟缩着吃着夜宵,几只馄饨下肚,又变得勇气满满起来,整个人都打开了,无所畏惧一般地由着风刮来刮去,这样的一幕,在寒冷的夜里,煞是可爱。
“刚才没有吃饱?”白翠屏示意司机停在路旁,侧过头微笑着打量着嫦喜。
“没有。”嫦喜诚实地摇摇头,那些细致的餐食,带着陌生的味道,虽也不见得多么不能入口,但总是没有这种传统的汤汤水水的食物让人感觉真实贴切的喜悦。
作者有话要说:更得有些迟了,又改了下排版,希望大家看得舒服些~
谢谢支持~不要霸王了吧~~
前世16
阿德保今年四十了,高个子,瘦。先前也是胖过的,圆滚滚的身材,脸是红剌剌的,手指粗大,泛着黑。如今那身肉都被时光和生活吃了去,剩下一副被撑大了的皮囊,耷拉在身上,像是一整块的梯田。裹在了黑色的棉袄、棉裤里的身体依旧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他有些恨恨地跺着脚,目光时不时落在那个低头吃着馄饨的男人身上——明明是客人,偏生心里很是生出些厌恶来,也不知是嫉妒他的惬意,还是怪他耽搁了自己收摊。
其实阿德保也有过风光时候的。他的风光贴在了一群女人的身上。二十年前,长三书寓还鼎盛的时候,他与他女人阿金大在一个时髦倌人那里帮佣,他是外场,阿金大是娘姨,两个人狠狠赚了些钱。可人有时候就是逃不过一个“贱”字,没钱的时候想要,想紧紧捏在手里不放,可有了钱呢?又拼了命地塞进别人的口袋。那会儿阿德保同一群外场结伴地往花烟间跑,有过不少相好,而阿金大也背着他找过几个姘头,贴了不少钱。所以当后来阿金大和那个倌人闹翻之后,两个人被赶出书寓时,积蓄竟已所剩无几。
两个人这才收敛了,可这时外国人带来了他们那一套——舞厅、歌女、留声机和高跟鞋。一开始也只是星星点点,不成气候,但时间久了,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往那儿跑,长三堂子慢慢也就成了老一辈人言语里的故事了。蒙上了灰,有无法忽视的樟脑气味。
阿德保也只好另谋生计,在这弄堂里摆起了馄饨摊。人穷了之后,孩子也骤然多了起来,仿佛夜里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这部,阿金大又大肚子了,已经是第七个孩子了,阿德保只消一想起在闸北滚地龙里住着的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就忍不住苦笑。
罢了罢了。阿德保看着摊子上挂着的昏黄的煤油灯,狠了狠心,忍着寒风想:再做几单吧,好歹也快到了那些阔太太们搓好麻将散场的时候了。那些太太们也许并不见得多么有钱,可在同伴面前出手是相当阔绰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看轻了似的。
阿德保想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有些得意——兴许还能替未出世的七毛头买一双虎头鞋哩。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高跟鞋“笃笃笃”敲在青石板路面上的声音,阿德保忙堆起笑朝来人招呼,“太太,天气这么冷,吃碗热腾腾的小馄饨暖暖?”他看着来人的衣着打扮,知道这又是同那些阔太太们不一样的。这是真正的有钱人家了。
“坐吧。”白翠屏微微侧过头,向站在身后的嫦喜道,下颚朝一旁的桌子抬了抬。阿德保这才发现了站在黑暗里的嫦喜,身上笼着淡淡的灯光,低着头,一身穷酸,但举止间又没有穷人家的瑟缩,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眼底有淡淡的欢喜。
“两碗鲜肉小馄饨,一碗不要放葱。”
“嗳,好嘞——您坐,马上就好——”阿德保用喜庆热烈的声音说,语词间有职业化的上扬与拖音。
嫦喜双手撑在桌子上,拖着下巴,看着那一锅水咕嘟咕嘟沸腾着,冒着食物的香,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忍不住了,贪婪地探出头来,在半空中舒展着虚无的触角,恨不能早早地将它吃了进去。
“刚才没吃饱么?”白翠屏看着嫦喜这模样,不由笑了。嫦喜一怔,有些下意识地收回目光,同时手也放了下去,“嗳,那些东西吃不惯。”“噢?我刚才倒是没有看出来。”白翠屏的话语气平淡,让人不知道她是高兴呢,还是不开心,不过多半也只是最寻常的应答而已,没有多少意义。
“鲜肉小馄饨两碗,一碗不放葱——”阿德保端了两碗小馄饨到了白翠屏那桌,“太太小姐慢用。”
白翠屏被他这句话逗笑了,“谁是小姐?”
“这位姑娘不是小姐?”阿德保做出惊讶的表情指了指嫦喜,“不是小姐嚜太太哪能会带她来吃小馄饨的啦?”
阿德保的话让白翠屏心里的某个主意更有了把握,她淡淡瞥了嫦喜一眼,只见后者正用一种迫不及待的表情舀了一只小馄饨,身体稍稍向前倾,撮起嘴,先将勺子里的汤喝了,然后吹了几口气,这才把小馄饨一口吃了下去,嘴里还嚼着,勺子已经舀起了第二只。碗里升腾起的热气贴在嫦喜脸上,显得有几分恍惚。
另一桌的客人吃完站起身,将钱放在了桌上就要走。阿德保见状立刻走过去,嘴里一面说着“谢谢哦,下趟再来呀。”一面眼疾手快地把钱放进衣袋里,下意识地拍了拍,听得细小的声响,才安心了。收拾了桌子就回到了小煤炉前。远远看着那女孩,阿德保不由得觉得有些眼熟,但到底和谁想象却是说不出了。她和那女人并不相像,如果说她是女人的丫鬟,那打扮是对了,可这举动也未免太可亲了些,只怕这二人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关系哩。阿德保想,要事早几年,买回堂子里当个讨人倒是很出色的,虽然少女的年纪是稍大了些,没几年的清倌人好当了。
白翠屏心里也明白,阿德保那些话也只是顺口讨好罢了。不过这个想法她却是也有过,而且愈发强烈了。西餐厅里的嫦喜,馄饨摊前的嫦喜,都是表现得当,如果说之前的是场面上的模样,那么现下就是真实的她,二者之间虽是不同,可偏又不起冲突,倒也贴合时宜。她是个骨子里就适合做戏的人,要是稍加培养□,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个判断一出,白翠屏悠悠舀了勺汤,斜眼看着看阿德保,又望向嫦喜,“那老板说得倒也不错,你这年纪当我女儿也差不了多少。”
嫦喜专注于眼前的小馄饨,乍一听到白翠屏的话,竟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点点头,几秒后又怔住了,手一抖,勺子里的汤洒了出来,溅在手背上。热的汤,凉的手,还有淡淡的葱和麻油的香气。“您还这么年轻……”
“年轻?”白翠屏自嘲地笑了,伸着手指头在空中虚点着嫦喜的额头,红的指甲像是刚饮了谁的血,还泛着腥气,“我都三十六了,你也不过十六岁模样,我怎的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
嫦喜听她这话,一时间倒也辨不清是认真还是戏言,只低着头,看着碗里剩下的孤单的一只小馄饨,还有漂浮着的葱,越看越像是具尸体,泡得白了、胀了,像是刚从河里或是井里打捞起来。嫦喜只觉胃口尽是,有些嫌恶地移开目光。她不禁响起在西餐厅里与白翠屏打招呼的那个外国人来——想来,她也的确是有女儿的,兴许比自己大也说不定。那么她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我虽无亲生子女,但认了三个干女儿,最小的那个也比你大两岁哩。”白翠屏继续说着,“不过现在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嫁了人,三女儿又搬了出去,我一个人住倒也有些冷清了,既然你我有缘,倒不如索性认个干亲,当我女儿算了。”白翠屏笑容和善亲切,眼底却是精明,只是隔着馄饨的热气,看不真切,竟是与温柔相近了。“我看你也是个伶俐的孩子,日后替你请几个老师来,识些字,学些洋文,过几年找个斯斯文文的丈夫,可比当丫环伺候人好多了。”
嫦喜听着,手不自觉地捏着勺子柄,在碗里画着一个个的圈,汤迅速地冷了,热气不再,冷风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吹在了脸上,因着方才的暖,此刻的冷更是刺骨了,嫦喜一个激灵,抬起头看白翠屏,心里迅速地思量起来。
无论怎么说,白翠屏待自己还是好的,她有钱,可以给她很多东西。温饱更是无需担心。至于她对自己打什么主意。若真是为了打发时间,那她倒也幸运,况且还请人来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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