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嫦喜》第21章


无论怎么说,白翠屏待自己还是好的,她有钱,可以给她很多东西。温饱更是无需担心。至于她对自己打什么主意。若真是为了打发时间,那她倒也幸运,况且还请人来教自己识字和洋文,还有日后的归宿……可即便没有这些,即便她也同四婶一样要卖了自己,那她也愿意。至少她不用担心吃穿,那么拿自由来交换又有什么不可呢?当活着都成了一种困难,还有什么可以执着与保留的?
嫦喜经过这几日,经过这一晚,心思早已拐了几个弯,较之前,更是看开了不少。如今她彻底明白了高府里的那些丫鬟们,甚至是曹七宝。况且,她如果不同白翠屏回去,又能去哪里呢?回乡下么?
乡下。
想到这个词,嫦喜就不由得心中一颤。从村子里流过的河水,河岸上,野花长到四五丈高。在阴沉的天上是密密点点的朱砂印子。终年初夏,初夏的黄昏,家家户户站在白墙外捧着碗吃饭乘凉。丰腴的土地,然而嫦喜过的却是挨饿的日子。采朵草花吸去花房里的蜜也要回头看看,防着脑后的爆栗。睡也睡不够,梦里总是挨打,或者是吃着吃不到的食物,醒过来枕头边一滩口水。黑房子里有潮湿的脚趾的气味,抬眼看去都是穷苦的面孔。这无情的地方,一村都是一姓的,她不属于哪一家,哪一姓,落了单,在那无情的地方。荒凉的岁月,竟是想要说句话,都是无人的,闷臭了嘴,也只是毒辣的日头在头顶嘲笑。
不,她不能回乡下。
如若自由与清白只能带来颠簸与死亡,那么,就让她污浊吧。
“你可愿认我作干娘?”白翠屏大亮着嫦喜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恍惚到矛盾到清明。
“嗯。”嫦喜点点头,微笑着说,“先谢谢干娘了。”
细细一手拎着托盘到了厨房,软软地倚在一把椅子的椅背上,经不住叹了口气。正在吃长生果的曲曲噗嗤一笑,那一口气倒把手心里的红的花生衣吹散了,落在了水门汀地上,天女散花一般。她也不收拾,只一面用鞋底磨着,一面朝细细道,“怎么,还没走?”
“可不是,还坐着呢。”细细向门外的客厅努努嘴,“茶都换了好几趟了,看来见不着少奶,她是不会走了。嗳,早知今朝还要回来,之前作甚大吵大闹地盘出去?她倒是拉的下脸。”
曲曲斜眼看着细细,嘴角噙着笑,“哟,还在为当年那个小开被抢走不高兴那。”
“瞎说什么呢,你别胡说八道,要是传到少奶耳朵里,指不定又要编排我什么不是了。”细细半真半假地瞪了曲曲一眼,随即又收敛了,低着头,“你说少奶对她如此好,怎的就为了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走了呢?”
“嗳,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
“反正我是怎么也不会的,”细细挺起胸脯,认真地说,好像这高耸的胸脯就是她的决心一般,她能奉献出的,最好的,也就是这胸脯了。曲曲见了,笑了,拍了她胸口一记,“晓得你最讨少奶欢心,等明朝我们一道去少奶面前夸夸你,好叫少奶认了你做四小姐,也省得浪费了这么个人才。”
细细听曲曲这么说,不禁又气又恼,涨红了脸抡起拳头就往曲曲身上砸。曲曲一面笑着躲闪一面讨饶,“哎哟哟,要出人命了出人命了,你要杀了你恩人呀。”
细细也不作答,依旧这么打着,末了自己也笑了,两个人闹做了一团。嬉笑声从厨房飘了出来,钻进客厅,只留下点点欢喜的印子。坐在沙发上的女人面容憔悴,一身鹅黄色滚窄金边长袖立领旗袍,长至脚背,旗袍上开着繁复的花,更衬着女人的苍白。但这女人再苍白,也是好看的,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描着双长而媚的丹凤眼,眼角一直要划到发鬓里去,细小的鼻子不算挺,但同那张樱桃小口甚是登对。唇上涂着的猩红油光闪亮,是脸上唯一的亮点,偏又带着一股凛然的肃杀。
客厅里的壁炉烧着火,如今也渐渐熄了。这屋子的主人热衷于执着一些古旧的东西,比如这烧着火的壁炉,但偏又是个顶摩登的人,比如这装饰格局全按照洋人那一套来。这样的偏好以至于整幢房子都是矛盾的,混乱着,偏生又和谐,如同这个年代,这个时间,所有的都是不对的都是苦痛的可是每个人脸上又都挂着笑。
女人觉得有些冷了,但大衣挂在了玄关,桌上的茶也凉了,她不自觉的发起抖来,唯有捏紧了拳头,一动不动。
俄而,就听到门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只见细细和曲曲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再进来的时候,已是四个人,除了白翠屏外,还有一个灰头土脸却分外精神的少女。
“姆妈。”女人忙站起身来,恭敬地问好。她就是那个白三小姐,白荟茹。
白翠屏轻轻哼了一声,瞟了她一眼,并不接话,只是朝曲曲吩咐,“你带四小姐上楼,就住原先三小姐那间,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办妥了。”
曲曲看了眼嫦喜,应了一声便带着她一路上了楼安置去了。
“姆妈。”白荟茹脸上挂着笑,在这冷下来的客厅里,显得有些僵硬,倒像是刚落下来的水冻住了,成了冰渣,一根根地,好不刺人。白翠屏依旧不予理会,自顾自有细细脱了披肩和小帽后在沙发上坐了,捧着刚泡好的参茶,刚要喝,又皱起了眉头,“怎么有些冷?去,把壁炉点上。”
此时的客厅里只有白翠屏与白荟茹二人,并无其他伺候的丫鬟,她这么吩咐,显然是在让白荟茹动手。只见后者有些犹豫,看了看壁炉,又瞧了眼白翠屏的神色,终还是咬咬牙走到壁炉前蹲下身。壁炉并非嵌在墙壁里,而是凸出来一块,刚好在两旁可以放些木柴,白翠屏又不愿让这些木柴坏了客厅的摆设,因而特为在两旁造了两个柜子,好将这些东西隐了去。
白翠屏靠在沙发背上,半眯着眼看白荟茹无错的背影,只有袅袅的烟升起,却是不见一点火。半晌,冷冷一笑,“连个火都不会生,你在外面是怎么过日子的?”
白荟茹的身形一滞,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白翠屏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道,“噢,我倒是忘了,你早已觅得了一个对你一心一意体贴入微的丈夫,他待你这样好,又怎会让你亲自动手生火呢?”白翠屏看着那略微颤抖的人儿,嘴角是一抹冷酷而嘲弄的笑,“怎么,梁太太,少奶奶的生活过得可写意?”
“姆妈,”白荟茹缓缓站起身,双手交叠握在身前,却不转过身,徒留一个背影,生怕被谁看出自己的胆怯和无奈似的,“你同我都晓得,梁伯齐现在早已丢了洋行的营生,也没有别处肯又能要他。他还有一个正在读书的弟弟要供,还有乡下的娘等着他寄钱过去,如今都快要走投无路了,这些不都是您安排的么?”
“嗳哟,难为你这么看得起我,把我想得这么有手段有炉子。”白翠屏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旋即又沉下脸来,“我可忙得很,没有功夫耍这些小伎俩。”
“呵,你不耍,自有人替你去做这些。”白荟茹转回身,讽刺道。
“那你找我来作甚?冤有头债有主,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吧?”白翠屏说着将杯子往茶几上一放,“我可忙得很,没有时间应酬你,梁太太。”
“呵,确实忙,”白荟茹睨眼望着楼梯口,“忙着弄人来替你收敛钱财。既然找人顶替我的位置这么容易,你为什么不放过我?这几年来我替你做的还不够么?欠你的,也应该都还清了罢?算是我求你,放过我们。”
白翠屏挑了挑眉,“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梁伯齐的事我没有插手过。”说完,她噌地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梁太太还是早些回去吧,不然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再怪罪到我头上,我也担不起。以后是兴师问罪也好,求情讨饶也罢,恕我不接待了。”说完,白翠屏起身径自上了楼。
白荟茹站在原地,手心、脸颊,还有旗袍上都沾上了黑的灰,脏兮兮的,甚是碍眼,一如她的过去。“你放心,就算伯齐要去拉黄包车糊口,我也不会再来找你!”她恨恨地说,随即走到门口拿起大衣就走了。白翠屏站在楼梯转弯处,脸上、眼中,都浮上了疲倦。
如果你这能等到他为你拉黄包车的那一天,倒是走运了。傻丫头,这世间哪有什么情啊爱啊的,能比自己重要。
白翠屏迈开略嫌沉重的脚步往自己房间走去。她倦了,倦得未来得及听见那一扇偷偷开着一道缝的门轻轻关上的声音。
已是午夜,四周静谧,白的月亮悬在头顶,这么近,这么亮,像是白天。
坐在黑屋子里的嫦喜感受着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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