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散文》第35章


田里的群蛙阁阁,帐外的蚊子嗡嗡,事不平已,决不烦躁。有时候高兴起来,还带着几分好奇心侧耳静听,听他们所哼的腔调如何,所写的语句怎样.喊卖什么,呼唤那个,争吵何事,皮鞋足声是否太重,铁轮车推过时有否碾伤地上的水门汀等等,一切都可以供给我幻想的资料。
让我独个子关在自己的房里听着,看着,幻想着吧!全世界的人都不注意我的存在,我便可以自由工作,娱乐,与休息了。
然而,这样下去,我难道不会感到寂寞吗?
当然——
在寂寞的时候,我希望有只小猫伴着我。它是懒惰而贫睡的,不捉鼠,不抓破我的旧书,整天到晚,只是蜷伏在我的脚旁,咕哈咕哈发着鼾声。
于是我赤着的脚从红纹皮拖鞋里没出来,放在它的背上,暖烘烘地。书看得疲倦了,便把它提起来,放在自己的膝上。它的眼皮略睁一下。眼珠是绿的,瞳孔像条线,慢慢的,它又闯上眼皮咕嗜咕啥的睡熟了。
我对它喃喃诉说自己的悲愤;
它的回答是:咕啥咕喀。
我对它前南诉说自己的孤寂;
它的回答是:咕哈咕咯。
我对它轻轻叹息着;
咕喀咕喀。
我对它流下泪来。
眼泪落在它的眼皮上,它倏地睁开眼来,眼珠是绿的,瞳孔像条线,慢慢的,它又闭上眼皮咕喀咕哈的睡熟了。
我的心中茫茫然,一些感觉也没有。
我手抚着它的脸孔睡熟了。
于是我做着梦,梦见自己像飞鸟般,翱翔着,在真的善的美的世界。
自己的房间呀!
但是我没有自己的房间。我是寄住在亲戚家里,同亲戚的女儿白天在一起坐,晚上在一起睡。
她是个好絮话的姑娘,整天到晚同我谈电影明星。
〃xxx很健美吧?〃
〃晤。〃我的心中想着自己的悲愤。
〃凸凸凸的歌喉可不错哪!〃
〃〃晤。〃我的心中想着自己的孤寂。
〃你说呀,你到底是欢喜xxx呢?还是凸凸凸呢?〃
〃…〃我说不出来,想叹息,又不敢叹息,只得阖上眼皮装睡。
〃唉,你睡熟了!〃她这才无可奈何地关熄灯,呼呼睡去。
我独自望着一片黑暗,眼泪流了下来。
这时候,我再也不想装睡,只想坐在椅上看书,伏在桌上写文章。
然而,这不是自己的房间呀!拘束,不自由。
长夜漫漫,我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敢动弹,头很重,颊上发烧,心里怪烦躁。
莫不是病了吗?病在亲戚家里,可怎么办呢?睡吧!睡吧!睡吧!我只想做片刻自由好梦,然而我所梦见的是,自己仿佛像伤翅的鸟,给关在笼里,痛苦地呻吟着,呻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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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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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
晚饭后,我拿出一只干净玻璃杯,浓浓的泡上一林绿茶。我一面啜着茶,一面苦苦思索要做的文章。忽然,我瞥见自己端着茶杯的手,纤白的指头,与绿的茶叶辉然相映,看上去像五枚细长的象牙。
——这是我的手吗?
——我的手。
于是我慢慢放下茶杯,把手接在膝上,自己仔细端详着:长长的指头,薄薄的掌心,一些血色都没有看上去实在有些怕人。
我想,这是左手,右手也许好一些吧。于是把右手放在膝上,这么一比,那么一比,看看差不多,实在说不出什么不同来。就只是右手的食指尖端多蓝墨水迹一瓣,那可是写稿时偶然不当心把它玷污的,只要用肥皂一擦,就可以洗得干干净净的了。
真是一双苍白瘦削的手呵!我不愿再看它们,只默然捧起茶杯,轻轻呷着茶。心里想,她们是应该休息休息了,再不然,凭这种没血色的手,怎能写得出有血有肉的文章?
据说有许多西洋大文豪,他们在写作的时候,是用不着自己动手的。他们只要闲适地靠坐在沙发上,只衔雪茄,一面喷烟一面念,旁边自有人替他打字或速记下来。这样做文章舒服是舒服的,但是我的地位同他们比较起来相去不知几千万里,只好当作神话想想,想过之后还得辛苦自己的手,为了生活,不得不放下茶杯拿过稿纸来写。
写呀,写呀,我的手写得麻木了,指头僵硬了。见了它们,我就把脑中准备好的快乐语句一齐忘掉,剩下来只有无限辛酸,不能用字表达出来,不能用句表达出来,对着空白的稿纸,我只是呆呆出神。
半晌,我忽然得了个主意:把左手放在稿纸上,右手拿铅笔依着它画去,不多时,一只瘦削的手的轮廓,就清楚地留在纸上了。
——这是我的手吗?
——我的手。
我的手以前可决不是这样:十根粗粗的指头,指甲修得很短;手掌又肥又厚,颜色是红润的。
以幼小的时候,它们整天援泥丸,捉炸据,给妈妈技小鸡革
在学校里,它们忙着抄笔记,打网球,还能够把钢琴得叮当作响…
后来,他来了,把钻戒套在我的无名指上,吻着它,说道:〃多能干呀,你的手!〃
我用我的手替他们做了许多事情…
油垢,灰尘,一齐嵌进了我的手心里,剧不尽,洗不掉,我的手终于变得龌龊而且粗糙了。
但是,我并不怪我自己的手,因为它工作着,能够使别人快乐与幸福。
在冬天,我的手背上都龟裂了。但是我仍旧忍住痛,在灯下管孩子们缝花缓的棉施。
粗糙的手触着花缎,毅奉有声。
孩子们都奇怪起来,问我道:〃妈妈,你的手怎么会有声响?〃
我笑了:瞧瞧他的脸,但是他不笑。半晌,他皱着眉头,用憎厌的口吻对我说道:〃瞧你这只手,可不是糟蹋了我的宝贵的钻戒?〃
我悄然无语,第二天,便把宝贵的钻戒还了他。
但是法律,经济,都不允许我携带孩子:我是什么也没有,只凭着龟裂了的手,孤零零地自谋生活。
——这是我的手吗?
——我的手。
我的手再不能替孩子们把尿换屎,搞鼻涕了,只整天到晚左手端着茶杯,右手写,写,写……
浓的茶,滋味是苦的。我一面缓着,一面暗暗思索文章。但是什么字,什么句,才能表达我的意思呢?而且,即使表达出来,又将希望哪个知道?
半晌,我忽然得了个主意:把那张画着手的稿纸寄给我的孩子们去吧,让他们知道:我的手一一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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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散文归宿

归宿 
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母亲忽然到上海来了。陪她走进我房间的是我的堂妹夫时人,接着车夫又拎进许多大大小小的网篮包裹,出乎我意外地,我不禁揉着眼睛说:〃咦,母亲?〃
她在笑,不,又像在哭着。
时人便替她回答道:〃婶婶因为很惦记你们,所以决定跟我来上海一趟,临行匆匆的,也来不及通知你们。——姐姐,你同孩子们都好吗?〃
我这才想到从未见过外婆的面的菱菱与元元,连忙走近床前喊:〃快起来呀,外婆来了!〃
菱菱笑吟吟地看了母亲一眼,只不言语,一回儿又带差问我:〃妈,她…她就要外婆吗?〃我说:〃是呀。〃她这才低低喊了一声〃外婆〃,母亲再也顾不得时人在旁,快步过来捧着她的面孔尽瞧,一面又问:〃还有我的元元呢?元元的头钻在被底下,本来略掀开被头一角在窥视的,经母亲这么一说,他就迅速地钻进被窝去了,再喊他也不肯伸头来,母亲也就不勉强,只对着他在被中一拱一拱的身子说:〃元元,别害羞呀,外婆给你们带了许多乡下吃食来呢!〃说毕,只见被头的一角又掀了起来,元元的乌灼灼眼珠在转动着,母亲瞧着不禁微笑起来了。
笑,充满了这小小的房间。
时人告辞走了,我们也不挽留他。于是母亲忙着解包裹,取出桃酥,百果糕,酱油瓜子之类,孩子们嚷着就要吃,我叫女佣替他们穿衣服,但是母亲说:唱着起来吧,在被窝里面先吃些糕也一样的。〃我不禁想起他们尚未漱口哩,然而母亲已经把百果糕撕开分给他们了,他们也急急往往嘴里送,我还多说些什么呢?
百果糕是精米做的,嵌着胡桃肉,又甜又软,菱菱把它粘在棉被上了,扯不下来,只好用牙去咬取,元元则是整块塞进嘴里了,贪心不足,仍旧抢着要去舔菱菱粘在棉被上的糕,两人就此吵起架来了。
母亲连忙喊他们说:〃菱菱元元别闹呀,外婆还有好东西哩!〃一面说,一面在网篮底里捧出只小碗来,碗口有厚纸覆着,母亲把它揭去,伸手入内掏摸半晌,这才高兴地说道:〃算好,蛋连一只也没有碎。〃说着便拿出二只光鲜可爱的小爱来给我观看,元元嚷着也要瞧,母亲说:〃这鸡蛋是生的,要煮过才好吃,元元同姐姐快些起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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