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散文》第41章


想跑到水面去,这种行动我们怎么能够叫他勇敢呢?那末又怎么可以鼓励一个不知社会的女子贸然跑到尚未合理的社会中去呢?她们需要认识,她们需要思想。〃
〃给哈!〃母亲不耐烦地笑了起来,〃要是你不跑到学校里去,怎么会晓得上课下课的情形?你不跑到操场上去,怎么会晓得立正看齐的姿势?我知道你现在一定还不肯服输,会说那可以从书本上去求认识,但是,我的孩子,你可太把经验看得容易了。一个教育理论读得滚瓜烂熟的师范生上起讲堂来没法使成群学生不打呵欠;一个翻遍植物标本的专家也许认不得一株紫苏。就如你,只为目前尚未受到深刻的家庭妇女苦痛,所以任凭我怎样说法还是一个不相信到底。但是,儿呀,你所说的思想思想一切空头思想都是没有用的,唯有从经验中认清困难,从经验中找出解决困难的思想,才是信仰之母,力量之源呢!我现在已承认自己过去空头思想的失败。不忖自己拿出力量来奋斗而只希望另一代会完成我的理想,如今作的答覆已经把我半生希望都粉碎得无余了。所以一个人总不能靠希望……〃
〃一个人总是靠希望活下去的,〃我迅速改正她的结论,〃要是我们没有美丽的希望,大家都把事实认识得清清楚楚,谁都会感觉到活下去委实也没有多大道理。你以为做人真有什么自由或快乐吗?一日三餐定要饭啦,菜啦,一匙匙,一筷筷送到嘴里,咽到胃里去给它消化,这件事情已经够人麻烦讨厌了,更何况现代文明进步起来,一种原料可以炒啦,烧啦,烩啦,撤啦,烤啦,烘啦,焙啦,蒸啦,卤啦,胶啦,有上几十种煮法,食时还有细嚼缓咽,饭前洗手,饭后漱口等等卫生习惯,大家奉行得唯谨唯慎,小心翼翼,仿佛是一日不可或缺,一次不可或减的天经地义样的,弄得脑袋整天为它做奴隶还忙不过来,怎么还能够有什么别的思想产生呢?你刚才所说的经验困难等等,照目前情形而论,还不是大部分困难都发生在吃的身上吗?吃不饱的人想吃得饱些,吃得太饱了的人想弄些助消化的东西来。所谓经验也无非就是找饭,赚饭吃,弄饭吃,骗饭吃,抢饭吃的经验罢了。靠这些经验产生出来的思想还有什么了不起的?所以我以为凡相信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说的人们,不是蠢才也是笨蛋!人生的过程是这样短短的一段,使天天得一种经验也换不了若干智慧呢。〃
〃好,好,〃母亲的嘴唇又抖了,双手也发起颤来,从我膝上抱过菱菱到房外去。〃我总算是给希望骗了一生的蠢才笨蛋,只要体思想思想思想出幸福来使好了。——菱菱,外婆的乖宝,你大来总不至于像你妈妈般不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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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媳妇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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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媳妇的经验 
我做媳妇快十年了,成绩不能说好,也幸而尚不算过坏。我的母亲是城中有名的孝顺媳妇,她苦苦的孝顺了一辈子,始终没有孝顺出祖母的良心来,因此我就看灰了心,立志不做孝顺媳妇。哪知过门之后,我的公婆都是讲究遗传学的,他们相信女必肖母,把我照例的请安奉茶等习惯都看作孝顺的表现,我这个人是向来爱戴高帽子的,人家说我好,我便不忍坏了,因此改变方针,决定做个好媳妇。
要做好媳妇,当然得有些好本领,于是最先使我想到的便是〃三日人厨下〃那首唐诗。人厨下在我是常事,而且我也并不嫌脏,只是我入厨下的目的总是为了催饭好吃了吗,并非洗手去作什么羹汤。从六岁到十岁,我是走读的,那时年纪还小,母亲也不叫我做什么菜,吃饭时最多帮着分分筷匙碟子罢了。十岁那年的秋季我便住读了,起初是过厨房而不入,后来做了六年级生,便也去向厨子胡缠胡缠,如喊他几声:〃老胡子,偷菜吃。〃之类——厨子恼了。便骂,又要告诉先生,我这才笑着跑出来,初中时代我是闹饭堂能手,等吃完了,不够,便捉只苍蝇放在碗底,跑到厨下振振有辞的同饭司务闹去,结果常是捧着热腾腾的〃罚荣〃胜利回来。进了高中便是救国忙,弄得君子远应厨也,茶饭无心。大学膳食是自理的,校门口小吃店林立,生意极忙,餐餐有应接不暇之势。因此,顾客可分为二类,一种是有坐位无饭菜,一种是有饭菜无坐位。那种规规矩矩坐在外面老等的人,就是抢着坐位而抢不着菜的;挤进厨房,挤到厨子肩后参观他烧菜的人,便可觑着乘他持碗盛菜之际,奇兵出击,劈手把碗抢将过来,不问谁先谁后,谁点的菜,只要抢到了菜,饭是现成的,便可站在外面角落里吃将起来,这等人便是抢着菜而抢不着坐位。莱与坐位不可得兼,我是常常宁愿弃后者而取前者的。而且事实上厨子也肯予女生以方便,若男生老站在他肩后参观,他便要恶狠狠的提起长柄铜勺舀些滚场泼将过去,吓得他们退避不迭,因此他的身旁总是密密的挤着女生,围绕成个半圆形,那时他也似乎更加卖力了,用他熟练的手法,把一碗碗菜烧了出来。我们喊这个时候为〃上烹饪课〃。我上了几年烹饪课,学会了一只炒鸡蛋,做媳妇时自然先卖弄这个仅有的本领,买了鸡子炒将来,给小姑尝过,也没说什么,可是怎么会不合公婆食性呢?事后研究出来,原来是搅蛋时盐没有搅匀,给小姑尝的一边还好,剩下来的便咸得不堪了。
其次,该轮到女红了。〃鸡鸣人机组,夜夜不我息〃。我是万万吃不消的,缝衣制鞋都不会,就只还算打绒线在行。我替公婆织的绒线衫,又松又软,穿在身上想不会不舒服。只是长短大小总不能恰好——因为公婆不比父母,我不能随时麻烦他们,叫他们试样——他们穿了倒没说什么,就只是小姑挑剔得紧,眼看着我的妇工又告失败了。
因为孝行做得不够好,使我的孝心在无形中也打了折扣,心裹着实懊恼,一方面也后悔从小太不懂家事,如今所学非所用,弄得英雄无用武之地。幸而公婆也看出这点,他们心想还是叫我做些别事吧!于是机会来了:
先是,婆婆叫我代写封信。她说:〃你公公年纪大了,写起字来手要发抖,听说体字眼很好,就是你给我代写封吧。〃我当然是唯唯答应,心中暗喜,但回头瞥见小姑满脸嫉妒的脸色,-团高兴便又化为乌有了。婆婆说:〃你就这样写吧:云官到梅里溪去时搭荣生烂眼讲声,说上年还有二百多元便田价没拿来,〃我不敢打断她的话头,好容易等她说完了这句,便赶紧插上去问:〃请问姆妈,这信究竟写给谁的呢?因为信上先要有称呼。〃她淡然的回答:〃当然是给云官的,我又没有第二个亲人,〃〃那个…那位云……云官又是谁呢?〃我自己也觉得措辞有些不妥,冷眼瞧见婆婆的脸色,果然显得很不以为然了,心中更慌,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听得小姑在旁冷笑一声:〃嫂子直喊舅舅名字,恐怕有些不大应该吧!〃我这才知道原来如此,心想我又不知道云官就是你舅舅,但仔细一忖也不必说明,还是俯首认罪了吧,于是提起笔来再写,问题可又来了:梅里摸三字怎样写法?荣生烂眼该作如何称呼?便田价又是什么东西?这些专门名词,写错了人家不懂,闹笑话迟早要出丑,还是预先问清楚吧。但是婆婆不大识字;她转询小姑,小姑撇撇嘴:〃人家大学生还不知道怎写,我会知道吗?〃于是婆婆停了半晌,怪不快意地说:〃你且放着,还是叫你公公写吧。〃
公公是个明礼的人,倒并不从此就看低我的〃学问〃。有时他叫我算盐货店,南货店,绸缎店的帐,旧式折子上的数字都是草体,我看不清楚,得一次次问他,问明之后,又因珠算不精,常常错。因此,他用得着我代劳的地方实在很少。甚至在红纸袋上写〃贺仪〃两字,也因我的书法太劣,得由他自己动笔,真是惭愧之至,有时饭后闲谈,他问我些命相学上及中国医书上常识,我也不知道,于是他叹口气道:〃你们在学堂里读的多是外国书,这也怪你们不得,读出来就只好教书,上次贞儿吵着要进学堂,我说不必罢,女子总是持家要紧。〃
我不会持家,连相帮也不会,只得出去教书了。赚来的钱都归我自己零用,回到家里吃他们的现成茶饭,自己心上也过意不去。因此我常买些参茸衣料去孝敬他们,当然也常送给小姑。我会教书,公婆看着倒还欢喜,虽然他们并不想我的钱用。但是小姑却更加嫉妒了,她并不感激我送她东西,只是恨我吃现成茶饭,而她却要下厨房相帮做事。后来她对公婆说我在外面做事未免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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