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繁花绽》第7章


她还有些不安,垂眼,又抬首问:“你……”
他未等她说完就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只是随口问问。”
未过多久,车子慢慢停下来。前头何云山转过头来道:“三少,已经到了。”幽芷这才想起,车里还有第三人,想起先前两人的对话与举止,不禁慢慢红了脸。沈清泽望了望窗外,似乎如释重负。
正当儿,何云山已经替两人打开了车门,于是下了车。沈清泽望望表,对何云山道:“云山,你先回去,还有些公文你处理一下,过会儿再来接我们。”何云山点点头道:“好。”说着便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坐定,举目见立在不远处的两抹身影,暗想道,三少这回怕是当了真,竟然连这般私密的地方都带她来了。只是这楚小姐看似太温弱,三少脾气又太躁烈。想归想,雪弗兰已经驶出,渐行渐远。
幽芷从未到过这地方。
眼前是一幢西式洋房,鹅黄粉刷的外墙壁,右墙壁上原是攀了一壁的爬山虎,只因现今已是初冬,墙壁便攀垂着一条条枯败的枝。但这洋房到底还是很漂亮的,并不大。
已近正午,阳光将墙壁照射得格外亮澄。偶尔有风吹过,或垂条或松攀的爬山虎枝便“沙沙簌簌”地晃响,倒也是一番声宴。
幽芷侧过脸问:“这是什么地方?”
沈清泽走在幽芷的身侧。
只是在身侧而已,隔着一两步远的距离,并没有太靠近。他知道上一回他已经吓着她了,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听到她轻轻暖暖的声音,一边开门一边答道:“这是我在双梅的小别楼。”推开门后,侧身望着她道:“里面的东西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听他这么说,然而心中还是有如鼓在敲,并不安心的。忽地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幢陌生的洋楼,一个还算是陌生的男子,任谁都无法安心。但他那样笑望着她,那双眼有如湖水一般明亮光泽,似乎在等着她做决定。
最终,她举步进了门。
只是忽然间觉得,应该相信他。

第8章 第七章

今年的初雪终于降了。
学堂今天不用上课,幽芷在房间里翻着前些日子所讲的内容,捧着一杯菊花茶捂手。菊花茶的热气渐渐弱了下来,似是被剪的烛,逐渐暗淡。
雪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降的,约莫是昨天夜里。昨日下了一天的大雨,风也潇潇雨也瑟瑟,烟笼屋瓦水笼纱。昨天上午,幽芷从窗口望出去,屋瓦浮漾湿湿的流光,被雨点弹动的惊悸腾腾欲掀起。然而到了晌午时,雨的滂沱渐渐弱了下来,似谁冰冰的纤指在屋顶拂弄无数的琴键,把晌午一下奏成黄昏。
然而到了今日,却飘成片片雪花,斜飞入疏林深处。
外头真真是个银装素裹的的天地。
满目的瑕白映幽芷的眼,耀眼夺目。
虽然上的是新式学堂,但幽芷倒还是爱读国学些。
然而她怎的也没有料想到,沈清泽竟也爱读国学。
那一日,幽芷倒是吃了一大惊,却也欣喜了久久。
那幢洋房的里间是他的藏书房。楠木檀红的书架,镂空花印的雕案,旁边是一伏木案,上面还端正着一只五彩瓷杯,颇是一番古味。
然而幽芷真正惊讶的却是他那般多的书。整整的几十排书,齐齐地列着。
他看到她从惊讶转为欣喜,看到她眼中的神采光芒,微微笑了。他某日偶然晓得,原来她最爱的倒不是脂红花艳,却是寻常女子不大上眼的书。起先他有些讶然,片刻后却了然笑了,若她真同寻常女子庸脂俗粉一般,那是根本衬不出如此的清秀灵动的。
于是他带她到这里来。
他知道自己左右存着点私心,但他真真是想让她高兴的。
她一直靠在书架旁,那么多的书,看得她目不暇接。稍微高了一些的,她便仰起头,微踮着脚,脸上尽是孩子般的笑容,就似孩童央了好久终于尝到一粒果糖般快乐。她看到《诗经》,《论语》,《楚辞》,《二十四通史》,《资治通鉴》,甚至还有一些书法名家的拓帖。
她忽然不经意间转过头,整个屋子里很静,静得只是她一人的声音:“你也爱读国学吗?”他“唔”了一声,走上前。她依旧转头望着他,轻轻地道:“我一直以为,留洋的人都是看不上国学的。”他扬了扬眉,道:“那可不尽然。这些书我打小就开始读。”她闻言回过头,果然,好些书早已毛边了,仿佛被人翻了千百遍。
没有茶,也没有暖手抄,但屋子里并不冷。
也许是因为有书作为话题,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冷硬。他们聊了很多,从唐诗宋词,到近现白话文,最后聊到了他留洋的事。
他用手指勾画木案上的五彩瓷杯,挑眉道:“留洋是父亲的意思,其实我倒是不大在意的。”她望着他勾画的手指,脱口道:“那你想家么?”
如此女孩子气的问话,他听了笑出声来。她也自觉这种问题问一个男子不大合适,垂首颊渐绯。然而他竟正色回答了:“去法国之前我曾在日本留学了半年。”他沉默了片刻,又道:“那时我去了好几次冲绳岛,他们唤那片海作中国海,我有时就那么在海边坐一个下午,眺过那片中国海,想,对岸是不是家的方向。”
她听了他的话,倏然抬起头。
他的目光落在某一处,穿过她的脸,似乎在某处虚无。她从他俊朗的眉眼忽然看到一点点寂然,一股莫名的酸涩刹那在心间蔓延开来。
就这样沉默了久久,没有人说话,只听到彼此的呼吸。
然而他心里是高兴的。
他知道,此刻她并不设防,并不想躲。
但他是贪心的。
他晓得,自己是贪心的。
菊花茶的热气最终一点也没有了,连最薄的白雾气都不见了。幽芷忽然发现,书本上的字竟慢慢流动起来,拼成了沈清泽的眉目。
怎么竟会想到他?
幽芷被自己一惊,自觉书怕是看不进去了,愣了愣,猝然起身下楼。
家里头今日很清静,三姨太一大早就和李家太太去茶馆子搓麻将去了,虽是满目飞雪却也拦不住麻将的诱惑。小弟的外婆思念他得紧,一个星期前就带世沣回乡下,说是要好好住些天。只要少了这母子俩,尤其是那张喋喋不休的刀子嘴,家里登时亲切许多。
幽芷下了楼,正遇上楚太太,忙唤道:“太太。”楚太太待幽芷是极好的,若亲生女儿一般,亲热地拉住幽芷的手娓娓道:“芷儿啊,今日天寒,早晚可得好生注意,莫给受了凉。”幽芷笑着点点头。
一边走,楚太太一边道:“等天放晴,我带着你和兰儿去做些新冬衣罢,也快近年关了。”又回头问:“挑什么色的布?”幽芷想了想,道:“水草绿吧,我一直想做件这个色儿的衣服。”楚太太一口答应道:“好。”
她慈爱地拢拢幽芷的发,温和道:“芷儿生得这般白皙,穿什么色儿的都好,兰儿就不若你。”幽芷倒不好意思,羞涩笑笑:“姊姊才好呢,看上去就很活力。”楚太太笑道:“她呀,哪里像个女孩子,你看这又不知跑哪里去了。大雪天的,唉,恁让人操心哪!”说罢摇摇头。幽芷宽心她道:“太太,姊姊向来很妥当的,不会有什么事。”
两人正说着,走到客厅里。忽然听到有人按门铃,张妈忙急急地穿过天井去开铁门。
不一会儿,一人推开大门走进来,却是一中年男子,头发向后梳得油亮,披着件黑色呢大衣,肩头落了些雪,一进屋子慢慢融化开来。
幽芷隐约觉得这中年男子有些面熟,但并不知道究竟是谁。
楚太太一眼就望出来,上前热声道:“金先生,这大雪天的,你怎么竟来了!快,快进来!”又对张妈说:“张妈,快去给金先生沏杯茶来。”
那金先生身材矮瘦,眼儿小,这么一笑到眯得更细:“楚太太,不必客气,金某自是熟友。”
幽芷这才想起来,这人是父亲多年来生意上的往来友人金广进,在广州也有两家面粉厂子,很是财大气粗,手指上套着两只金灿灿的招财戒指。
楚太太已经回过头对幽芷说道:“芷儿,去书房唤你父亲,就说是金先生来了。”
幽芷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转身上了楼。
却不知,背后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她,直至不见。
还未到书房,远远便听到楚卓良闷闷而猛烈的咳嗽声。幽芷担心地蹙眉,于是愈加快步地向书房走去。
咳嗽声愈听愈闷,似要将肺也咳出来一般。幽芷一阵揪心,一把推开书房门。
“爸,您怎——”
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入眼是触目的红,斑斑的血迹。
楚卓良未料到会有人进来,平日但凡他在书房里旁人都是不会来的。然而今天突然有人瞬间推门而入,抬头望去却是芷儿,楚卓良慌忙乱地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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