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口女人》第18章


辞灵时也是左三圈儿,右三圈儿,嘴里喊叫:“奶奶辞灵了!”也有的叫太奶奶,也有的叫姑奶奶,也有的叫嫂子,有的叫老太太,叫什么的都有。这样辞别的仪式进行到深夜,就在大家准备暂时结束休息一下的时候,图兰格突然钻到担在木架子上的灵柩下面,放声的哭起来,一口一个额娘,一口一个我的老妈妈,在场的人们都跟着哭起来,希礼媳妇上前来拉她,拉一下也拉不动,她哭着说:“你就让我哭哭吧,我憋了二十多年了,”主事的说:“让她哭,让她哭,哭出来就好了,哭不是坏事,人总不哭会生病呢” 
兰格坐了起来,灵柩下都是谷草,她坐在上面,后背上头发上粘了几根谷草,她一边哭一边数叨:“我前考虑后考虑你没有了这个儿啊,好好歹歹我陪了你这二十多年,早上睁眼儿我就能看见你,晚上睡觉你在我身边儿,我一时一刻没离开过你,我的苦命的老妈妈……你们都去见面了怎么狠心把我扔了啊,把我坑了啊,我那死冤家啊,我年轻轻地你就把我扔了不管了,我才三十六岁啊,我那可怜的孩子还在娘的肚子里,没看见你这个爹啊,我那可怜的儿子啊……。这会儿你们都团圆了,我上哪儿看你们啊……” 
图兰格哭一句拍打一下棺材,发出沉闷的响声…… 
兰格哭的不都是对赫老太太的怀念,而是她自己的苦楚,哭她自己的命运和如同那园子里海棠花一样的美好的青春时光就这样流逝了…… 
有几个女人上来拉她,她还是不起来,说:“我都苦死了,谁知道啊,啊……” 
女人们都陪着哭,男人听了也是站不住脚,就都说:“站起来吧,明天还得下葬,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了,早晚得有这一天,还是顾活的吧。”大家都这么说,这么劝,图兰格也就停了下来,从地上站起来,掀起衣襟,抹了泪水,说:“这会儿,我也熬上老太太了,日子还得过!” 
赫老太太的葬礼比李老太太要隆重的多,是她在赫家功高名就,再说孙男弟女都是自己身上劈下来的肉,都说狗肉贴不到羊身上,就是这个理儿。她死得不孤单,赫家园里园外,老垃子图家堡子瓦尔喀什冬古河来的人足有上千人。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纸牛,金库银库童男童女,宅子,样样具全,纸钱纷纷扬扬,满天飘荡,吹鼓手低着头一个劲地吹,呜呜咽咽,人们一个跟一个人,一片白孝,看不出谁是谁,队伍像一条长龙在小平原上摆动着。 
老太太的灵柩上了黄安口大坡,进了祖坟,在大坡东面山坡上一片朝阳的地带,和赫老太爷和葬了。 
这是她一生追求的结果和归宿,她认为这是女人最后最好的结局。进入祖坟,这是祖上对你这个媳妇一种身份上的认可,表明你是这个家族的一员。赫老太爷娶过的那个小老婆,现在埋在老太爷的左边,两人中间早就留好了一个宽大的位置,这是赫老太太的位置,棺材放进去,盖上土,重起一个大坟丘,三个人在一起,那小老婆只能在一边儿上给儿孙满堂的李腊月挡风了。 
第十二章
老太太走了,东屋子空了下来,祁玉一个人坐在北炕沿上望着南坑发呆,少一个人少了这么多。自从来到赫家园子那一天起,就生活在老太太的身边,她严厉与慈爱同在,给了祁玉温饱的生活和家的温暖,但也剥夺了他爱的权力,还强行加了他一段感情和不平等的婚姻
这院子和屋子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中屋子里住的小四和小五,基本上不在家,这个院落几乎就是兰格和祁玉了两个人的家了。如今,图兰格真真正正地成了赫家园子的女主人。
图兰格把五个儿子叫到眼前,好像从来没有机会这样细细看过这些已经长大成家有了孩子的儿子们,说:“你们奶奶走了,在这个赫家园子,在这黄安口,再也没有人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的护着我们了,再也没有了给我们遮挡风雨的人,没有了给我们壮胆子想主意的人,没有了,没有喽!”图兰格看着窗外摇着头眼睛里饱含泪水。韵贵说:“额娘,你别难过,人都有这一天,奶奶也是高寿了,再说我们也长大了,都能护着你护着这个家了。”小四小五也这么劝图兰格。
“以后啊,这个家就得靠你们了,靠你们哥们几个了。我们得把家业守住,只能大不能小,你们几个得一条心,兄弟是手足情,不要闹意见,不要听外人的馋言。”儿子们能听出母亲的话,外人就是指的儿媳妇们。
图兰格接着说:“人活着得活出个样儿来,活出一口气来,做什么事都要好好做,这土地的事呢韵全心里要有数,租出去多少地,收回多少粮得有个记性,小镇上的生意韵贵多用心,尤其是新开的药店要用心,药是人命关天的事,事事要小心,那几个孩子要带好,以后,赫家园子好不好全在于年轻人了,他们是赫家的未来。老三你跟你二哥多学一点,别总恋着玩,少去那赌馆,那不是什么好事不说,那里的人也杂,人得走正道。小四喜欢打猎,没事也收购些皮毛山货什么的,放在你二哥那山货店里,往外卖也行,换货物回来也行。总之,得往这道上悟,以后成家过日子得能顶起门户。小五上小镇上警暑做事都是你八爷的关系照着,以后路得靠自己走,额娘会老的,小四小五二十多了,我得快点给你们成家,要不然额娘老了就不能给你们娶上媳妇了,这样我有一天像你奶奶一样死了,可就闭不上眼了。”
小四小五说:“额娘看你说的。”
“我还是那句话,人活一口气,你们不是小草小民的后人,你们姥爷门儿老图家是皇清国舅,这你们从小就知道。我听你姥爷讲过,赫家祖上是康熙年驻凤凰城的将军,叫什么‘洼尔达’。如果不是赫家祖宗过人,哪有赫家园子这大片的土地和这一大片园子,拿出点“龙子龙孙”的气魄来!”
儿子们都走了,图兰格静静地坐下来,只有祁玉陪在身边,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这二十年为了那份情感,两个人在与命运抗衡,相互坚守,与老太太抗衡,与园子里的女人和传统的伦理观念抗衡,自己超越自己,自己封闭自己,自己挑战自己,自己叛逆自己,累得已经是精彼力尽。可现在面对着面,谁也不语,现在什么障碍也没有了,可是两个人却是平静了下来。图兰格说:“是老了吗?”祁玉说:“我们不老,还会有一段很好的时光。”
老太太不在了,这时候妯娌们都说园子里好像是少了很多东西,大家关系似乎比从前好了许多,赵茑茑赵玉蝶和赵婉婷都过来坐坐,看看图兰格,有时候说是来借花样子。
赵茑茑一来就站在东屋子的万字炕边儿上,用手指轻轻在大板柜上滑动,然后停在柜上像黄月亮一样的铜柜俬剪子说:“这可是老老年的东西了,是老老太太传下来的,是镇宅之宝呢。”图兰格说:“你要是喜欢就让人抬过去吧,里面有老太太的东西,你留个念想儿也好。”
赵茑茑乐颠儿地叫来几个园子外的人,她不敢叫希斡和园子里的人,怕大家看不起她,急切地把柜子抬到园子西北角上她自己屋子里了。她没有心思和来抬柜子的人闲聊,就拿笤箒一个劲地往外扫地。人走了后,她迫不及待地打开柜子弯下腰,头冲着柜子里,使劲地翻,把老太太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扔在地上,她直奔柜底夹层子,可是里面除了一些什么被面啊布啊洋肚子手巾白洋袜子再啥也没有了。奇怪了,那时她从窗户缝里分明看见老老太太给老太太那个金烂烂的匣子,老太太就是放在这个柜子里左边格子的夹层里,怎么不见了呢,这显然是老太太和图兰格做了手脚,要不然,图兰格为什么会这么大方,让把老柜抬走。
她沮丧地坐在地上,骂着:“老六份上的,你比赫老太太还狡猾。”这时候,图加亚刚好来借“汤子套”,说希胡要吃酸汤子,自己家的汤子套找不见了。进屋子一看,老太太的老柜放在地中央,赵茑茑坐在地上,一脸的汗水,就说:“大嫂,你干吗呢,这大的柜子放地中间像个什么啊,这么不好看呢!”
赵茑茑怕是她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就坐起来说:“哎,一看这柜子,就想起老太太了,就是想抬过来留个念想儿。”说着赶紧起来把地上的布啊毛巾啊袜子啊一骨脑儿装进柜子。嘴里只说:“放哪儿了呢?”
黄安口小镇是黄安口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
这是一个古老的满族小镇,说是小镇,方圆真不小呢,住着上万户人家儿。一排排房屋和商号非常整齐地排列,东西方向称街,南北方向称路,四条街,六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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