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娘事》第2章


眼睛回来的时候,把热腾腾的馄饨交给金盏菊,一个人偷偷的跑到旁边唆手指头,半路上她偷吃了一个馄饨,吃的很快,险些烫着了嘴,现在手指上还沾了点油腻的汤汁,已经干了,冷冷的腥咸。
北屋里传出琵琶声,声声珠玑。“又来了,”金盏菊白了下眼睛,“和弹棉花似的。”
眼睛却喜欢听,听不厌似的,因为听不懂,才觉得好听。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眼睛后面响起来:“弹的再好,没人欣赏又有什么用?”
“姆妈来啦。”金盏菊打招呼。
眼睛的头垂下去,对于十三玲珑,眼睛骨子里有股惧怕,从来聚春堂的头一日,第一次对上那双眼睛起眼睛就觉得害怕,因为那眼睛太大了,大的好象会把人装进去。
其实十三玲珑也觉得眼睛的眼睛很大,少有和自己眼睛一般大的女孩子,就那么死死盯着你看,又哗的垂下头,睫毛也长。于是就买下她做了讨人,当然,也是因为眼睛便宜。
“她叫什么?”十三玲珑掐着眼睛的大拇指在一纸契约上按下个鲜红的指印,眼睛瞧着自己的拇指,胭脂一样,偷偷的往嘴上抹。
“呃,”表舅打了个咯楞,“老板,这大名,我还真不晓得,小名,小名叫来金。”
“眼睛?”十三玲珑笑起来,“很好,以后就先叫着这个名吧。”
“姆妈,还有两个礼拜,裘纨素的聘期就到了吧。”金盏菊有些幸灾乐祸。
“恩。“十三玲珑点头,tuo了罩在衣裳外头的钩花马甲,举了手帕眼睛望着天,“中午太阳倒大起来,不像早上,倒热了起来了。”随即和身后的小先生小十三翡翠说,“你看,做什么事,都要有先见之明,你今朝穿了夹里的旗袍,现在肯定是热了。”
小先生噘了嘴,嘴唇很红,嘟的小小的,粉嫩好看的想让人啃一口:“姆妈说的对,谁会比侬聪明呢。”
眼睛有些羡慕的瞧着小先生穿着的粉色花骨朵金丝包纽的旗袍,是新做的,同是讨人,小先生的生活就快活的多,因为她是十三玲珑自小养大的,也许,还是亲生的。
“是热了,我去换件衣裳去。”小十三翡翠说罢就下楼去,眼睛瞧着她往下走,心里数着一,二,三,才数到三,就看到她直挺挺的摔下楼去,然后是一阵撕心的大哭。
怎么真的掉下去了?眼睛有点纳闷,而且木楼梯上的那个小坑是在第五格,这小先生,走路也太一蹦三跳了。
探眼去看,还好楼梯不高,人没摔坏,只是脸上破了皮,衣裳也钩了,眼睛心里暗暗的发笑,十三玲珑已经搀了她回房间,一路上责怪着她走路的不小心,翡翠哭的更大声,嘴里尽只叫着疼。金盏菊从楼下上来,也是止不住的笑,嘴里嗑着的瓜子皮,吐的更爽气了。
下午出局子的刑安娜回来,被小汽车送到门口,眼睛慌忙去接,凯丽二话不说把大包小盒的往眼睛身上一堆,就扶了刑安娜上楼。眼睛叹口气,跟在后头,凯丽是刑安娜带来的,和自己不同,除了刑安娜的事,她不管别的,也不听十三玲珑的指派,气焰也大,尤其喜欢对眼睛指手画脚。其实眼睛知道,凯丽并不叫凯丽这么个洋名,上次家里来人看她,眼睛偷听到的,人家叫她“翠花”。
“凯丽,倒茶。”刑安娜似乎很累,把洋装甩在一边,换了丝绸的绣花睡衣靠在藤睡椅上,凯丽正在放留声机,眼睛抱着一堆东西眼睛发光的跟着看,她喜欢这个金光闪闪会唱歌的大喇叭。
“戆站着干吗?快去给小姐倒茶!”剀丽气汹汹的对着她喊。
“哦。”眼睛慢慢摆下东西,指甲一路掐着暗绿色的印花墙纸往外厅走,周璇的歌缓缓的自大喇叭里转出来,咿咿呀呀的,很是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讨人:指被老鸨买断的JI女,一般从小买来,成为JI女后,收益都归老鸨所有,无自由。
先生:指和老鸨签协议的JI女,收益以分成来计算,一半一季度一算,在妓院期间的住所,膳食,佣人,由老鸨提供,不过,先生需要支付房租。协议结束后可另投别家。如果生意不好,欠了房租,必须还清,才能走人。逃走是没用的,因为当时的JI女都须登记在册。
此处的JI院指的是旧上海高级妓院,即长三堂子。长三堂子的规格一般是一个老鸨与几个先生搭伙,长三堂子的JI女,一般的工作是出堂会,文人官僚多有接触,多是交际花的角色。即使情 欲,也是沾带一些风月之气,与低等纯睡觉的窑子不同。
妓院(二)死猫
院子里有个秋千,是十三玲珑请人扎的,刷了白漆。小十三翡翠在上面挂着,破了的脸皮擦了红药水,换了一色的水蓝旗袍,白袜子布鞋,用绸带绑了两条长辫子,就这么闲散的上下荡着。眼睛在角落里眼巴巴的看,随着翡翠的上下摆动,觉得自己也好象在秋千上翻飞起来,一会离天这么近,一会又那么远;这秋千,夜半无人时,眼睛也偷偷荡过,但不敢这么使劲,怕声音太响,被别人发现。
三,四个衣装笔挺的男人经过,眼睛认得,其中一个,是潘楚怜的常客汪先生,他喜欢和潘楚怜下棋。
“吆,想不到这胭脂巷里还有个这么纯的女学生!”眼睛寻着声音看,说话的是个眉毛粗粗的年轻男人,脸很白,嘴唇很薄。下意识的皱眉,白皮肤,薄嘴唇,都不是眼睛喜欢的。
“你不认识吧,”汪先生笑着拍他的肩,“漂亮哇,这是十三岁就上过小报花名册的翡翠小姐,曲子唱的叫怪好听的。”
这时小先生已经站起来,点头向他们问好。
汪先生瞧见她脸上的伤,马上一脸关切:“小姐的面孔怎么啦?是不是被人欺负了,讲给我听!”
小十三翡翠忙用手掩了伤口,娇嗔着回答:“有这么明显啊?是人家不小心碰的,被汪先生这样一眼看出来,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一群人哄笑,此时潘楚怜撩了门帘出来,笑盈盈的招呼:“老汪,来了就快进来了,小菜都要冷了。”
“老汪?”有人用肩膀杠了下汪先生,“叫的像侬屋里老婆似的。”
“第几个老婆啊?”
一阵调笑之后众人上楼,眼睛看见那年轻人回头朝翡翠拼命眨眼睛,翡翠依旧捂着受伤的半边脸,另外半边脸坨红着笑,待人走尽了,她的笑容也散了,依旧吊着在秋千上望天,眼皮都不动一下,死了一样。
这时,厨房里却炸了锅,小先生的眉毛动了下,依旧看她的天。眼睛小跑了去,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吓了一跳。
猫死了。
猫是伍阿姨前些天抓来捉老鼠的,很肥硕的大猫,今天一早却不见了,厨房也是一团乱。
猫被发现压在碗橱后头,血已经干了,头变了型,身体一团污秽,肠子挂着,黑的黄的。
“我说怎么这么臭呢。”凯丽捂着鼻子。
“哪个杀千刀的干的!”伍阿姨用报纸把猫包了,嘴里絮叨着诅咒,“不得好死的。。。。。。”
“侬!”凯丽一下目光灼灼的指着眼睛,眼睛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就是说你,你晚上后门关好了哇,讲不定又是哪个无聊的小混混搞出来的,哪天要是来个小偷那能办啊?”
“我。。。。。。”眼睛说不出话,吴阿姨狠狠瞪她一眼,说:“她会承认哇?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
眼睛瞧着报纸里的那一堆,有些泪汪汪的:“我去扔掉吧。”接过来,捧着慢慢的往外走。昨天,还给这猫喂了吃剩的小半条鱼,它规矩的吃干净,刺剔的清清楚楚,吃完了自己洗脸,爪子绻起来,毛茸茸的,像戴了毛线手套似的,当时眼睛满足的站在旁边看,为什么满足她不知道,但这种感觉,很不错。
眼睛把猫裹了放到了河里,扑通一下沉下去,就没了踪影。忘了听谁说的,猫啊狗的,是要水葬的,眼睛很接受这个说法,她坚信水底是有龙宫的。回去的时候,夕阳把影子拉的老长,眼睛觉得心里涌着说不上来的悲哀。四马路会乐里已经有些红灯笼挂起来,像极了那个快要坠下的太阳。
半夜,绵绵的雨下起来,小十三翡翠发起了高烧。病来的突然,连夜来的大夫给打了针,到凌晨烧是退了些,但嗓子还是沙哑,鼻子呼呼的,只能用嘴喘气。
“姆妈,我难过死了。”翡翠嘟囔,指指头上,让眼睛给新换块冷毛巾。
“别死啊死的,触霉头啊。”十三玲珑打了个哈欠,“老娘为了你一个晚上都没好睡,眼睛,照顾好小姐,等会去煮点粥,弄的薄点,我先去睡,有什么事情叫我。”
眼睛听话的煮粥,上眼皮搭着下眼皮,才烧上火,就听见小十三翡翠在屋子里歇斯底里的尖叫,慌忙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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