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娘事》第18章


贾正清也正眯了眼睛观察眼前的小孩子,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口,想了一会,才斟酌着冒出一句:“你多大了?”
眼睛慢慢摆下扇子,像瞪了怪物似的瞪他一眼,垂下了mi 长的眼睫毛,贾正清的心在此时熟悉的颤了一下,却讲不出为什么。
“不晓得,我不晓得,”眼睛有些茫然的摇头,“你讲多大就多大吧。”
贾正清笑笑:“那你进了聚春院多久?”
“好几年了,”眼睛掰着手指头。
“那,是很小的时候了?”
“和现在,差不多。”
“你待的时间长,想必你家姆妈,恩,还有,先生的事体,你晓得不少了?”
眼睛瞥他一眼,忽然不讲话了。
“怎么不讲了?”
“。。。因为,我觉得老奇怪的,长官。”小姑娘像想了一会,抬起了大眼睛。“干吗要问我?”
“。。。呃。。。”贾正清楞了楞。
“长官问我的话,都查的到的,如果问先生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一直有人定期来登记的,我不一定有那里记的全。如果问先生们和客人们的事体,他们都是关起房门的,我在外面,看不见。如果要问姆妈的事体,”眼睛忐忑的看了一眼贾长官,说道,“我不敢乱讲姆妈,如果她知道了,会把我的舌头割掉。”
“她有这么凶吗?”
小姑娘头点的像不倒翁。
贾正清深看了小孩子一眼,没想到她口风这样紧。
大病过后,这小孩子更是瘦的不像话,脑袋却似乎聪明了,或者,本来就把她想的笨了些吧。
户籍所查到的,加上真真假假道听途说的,肖老根曾专门做了稿子唱评弹一样的念与贾头头听:“十三玲珑十三岁出道,小有名气,二十一岁,茶商许之道与之一见钟情,随即从良为妾,当年两人这一段,在风月场上也算是佳话一则。
然好景不长,许之道原配善嫉,传对十三玲珑恨之入骨,其夫不在,稍不如意,便惩以猫刑。。。。”
“猫刑?你是说?”贾正清触动了下。
“没错,就是坊间老鸨子的那套,据讲那大太太是书香门第的,也会来这一套。”肖老根啧啧摇头。
“哼哼,”贾正清嘬口茶,“管伊(沪语:她)是什么身份,嫉妒起来,啥个事体做不出?”
“也是,”肖老根清了嗓子,摆出了说书的姿势,继续讲:“据说,一日许之道妻以火钳夹妾乳,许巧返家中,撞破中,争执,然后,嘿嘿。。。”然后的事,贾长官自然也是晓得的,当年的许之道杀妻案,也算不大不小的上过小报的几次花边新闻。
“其后,十三玲珑带了许家的两个孤儿,又返回坊间,自撑门面,,,”
“等等,”十三玲珑的过往,风传里贾正清本就了解一点,但许家的后代她也带了走吗?“你讲许家的?”
“对的,许之道有两个女小孩,其中一个,就是现在的小先生翡翠。”
“你讲两个?那另一个?”
“另一个,讲来也是几年前头帮(沪语:和)小十三翡翠一齐出道的,一起上到过花名册,花名叫小十三水晶,后来听讲是与人私奔了。”
贾正清眉毛挑挑,没有接话,肖老根也不讲了,沉默了会,贾正清问:“怎么?没啦?”
“你要听什么啊?你讲,我说。”
“你这个包打听,哪能也卖起关子来了,不打不放屁啊?”
“长官取笑我了。”
“我晓得你葫芦里巷装了不少,但你讲出来的,倒是不少人都晓得的。”
肖老根笑得胡子一颤一颤:“长官,讲句冒犯的话,你这趟对□的事体这么感兴趣?”
“怎么?又是你家肖毛毛给你透什么口风了?”
“那死小子晓得个屁?谁都看的出来,这挡子事洪帮搅在里巷,水可深的不得了,你哥哥老早可嘱咐过我,你。。。”
“就是因为他,我才。。。”贾正清看看那颤颤的花胡子,又停住不讲,“算了,等我弄出点头绪,再和你细讲。”
第二十三章 酒肉朋友
肖老根没什么大癖好,无非就是花生米就点老白酒,今朝夜间儿子肖毛毛弄了点黄泥螺回来,弄堂口,穿堂风吹着,蚊子也没,唆一只,咪一口,惬惬意意,爷俩都有点喝高。
肖老根迷蒙着,拍了桌子,腾的站起来,眼珠子定在弄堂前头人家支了竹竿晾了的绸布衫,呼呼的吼:“太阳阿落了,还不晓得收衣裳!”这个时候小白脸肯定也会吼:“是哦,再不收,就没收了!”
然后,就会真的没收了,或者直接就拿,刚刚打过招呼的啊,小白脸晓得,噶热的天,噶风凉的衣裳,不拿白不拿。
这时候房间里巷的老太婆叫:“叫你少吃点,又糊里糊涂啦!”
肖毛毛打个哈欠,拍拍老头子:“阿爸,回去困吧。”
“侬去好了,我再乘息(沪语:一会儿)风凉。”
风溜上来,脸有些烫,肖老根有些头晕,又端起了小酒杯:“来,小白脸,碰一个!”
空气在流动。肖老根仰脖子闷了一口。
人生难得一知己,酒肉朋友也好。
小白脸死掉以后,再没畅快的吃过老酒了。
小白脸爷娘(沪语:父母)有劲的,兄弟两个,一个贾正白(颊真白),一个贾正清(假正经),肖老根想到就要笑的,当然,小白脸也笑他:“老根老根,老坑老坑(沪语:洗澡搓下来的脏东西)。
也好不到哪去。”
小白脸真的满白的,假正经也白,但年纪小小就少年老成,不像小白脸,嫩的不得了,一吃老酒,脸蛋更加红仆仆,要不是有点胡渣子,活 脱 似一个女人。
娘娘腔的贾正白,偏偏老酒吃的凶,倒正对肖老根的胃口,落了班,两个人哥俩好的,澡堂里巷搓个背,再来几瓶老酒,就点糟毛豆,鸡脚爪,小黄鱼;季节对的时候,一人一只大闸蟹,鲜浓的黄,就口温黄酒,好消磨好几个小时。
喝酒是其次的,也不是什么富翁,买不起什么高级酒,但主要是那种享受,那种喝着便宜货却从头顶心叫脚趾头的舒心,如今,是再也没有了的。
最后一次看到活的小白脸,是他去苏州前,还像个小孩子,几件衣裳一裹就算打好行李了:“反正过两天就回来了。”只老酒是不忘带的,裹好摆在行李的正当中。
“我不在,帮我看好阿弟啊!”
这一看,多少年了。小阿弟也成了小头头,他只能叫长官,不好再叫假正经了。
云朵乌压压的,像要变天了,家子婆又在里面叫:“快回来了!”
端了小阿凳回家,肖老根闷闷的看天,肖毛毛讲假正经仍旧偷偷在查案子,查的什么,为什么查,全不知道。
不是死了一个阿姐了吗?按道理,贾正清已经可以结案,上下都可以交代了,肖老根想不出,这个小阿弟,还在孜孜不倦的寻找什么?
和小白脸又有什么关系?成年往事了,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但这个案子里牵扯的洪帮,却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下雷暴雨了,窗户外头一划而过明亮的狰狞,打闪在墙壁上明晃晃的玻璃框上,遗像里的人脸,惨白的闪现,然后,是轰然大怒吼叫一般的雷。
贾正清靠在窗头,眼睛不眨的看着手里的照片,明了,再暗了,照片是早已经发黄的,只有里面的女人,还是巧笑嫣然的。
外头大雨磅礴,天风凉了,心也想乘机静一静。
贾正清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把照片上的女人往十三玲珑身上靠,只是因为,她们有着那么几分模糊的相像吗?
白天去处理那个阿姐跳楼的事,也正好借了这个幌子结案。
再去看温琦,她还是把头蒙在被子里。其实眼睛已经瞎了,蒙与不蒙,还不都是看不见?
然后去小讨人那,一眼就看到肖毛毛瞌睡打的头都要掉到地上,地上全是香烟pi 股。
“好的不学!”
小孩子好了许多,油肥的一只大鸡腿,片刻就啃的干净。他盯了她看,却越加的疑惑。
不是因为她,只是因为她也硕大的眼睛。
这样大眼睛的女人,实在少见,十三玲珑就是一个。
问不出什么,问到的,也是他知道的。似乎谁都不晓得,十三玲珑在出道以前,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
“你怎么不去问安娘姨?”小姑娘扇子摇的摇头晃脑,“她和姆妈,一直在一起,像姆妈的影子。”
这句话令贾正清更疑惑,风闻里聚春院的后台乔善,虽不是大场面上的,在妓寮赌场地界上却也是说的上话的,各门各路,也都卖他几分薄面,前日花了大价钱进来单个探监,不探当家老鸨,却只和这个像影子一般的娘姨聊,实在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
多数人,还是往了情事上引。贾正清却不这么想,他先是想到洪少鲲的死,又觉得乔善再大胆,也不会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十三玲珑那里,他又无法启齿问,因为如果真是什么,想必她?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