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雪》第55章


穿过草坪,再没有以前茂密的野花和小草,只露出土黄色的泥地,光秃秃的贫瘠。
“脱衣服,脱衣服,脱衣服!”当时他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她埋头,咬牙切齿的忍受着一群恶形恶状的男孩子朝她丢石头。额上因此青一块,肿一块的起了包,回到韶公馆张妈心疼的给她涂药水。
紧跟着是教堂,钟楼……全都空无一人。这里没有她,那里也没有她。
最后,韶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终于在后院的受洗池,看到一个孤独的背影,僵直的身子,一动不动。
他飞快地朝她奔去,一把从后头将她抱住。却像抱住一根冰棍。
她的脚,木木的僵直,手指也无法弯曲,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热气。在这里坐了一夜,身体已彻底麻木,因此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了。
韶华用手护住她的手,努力揉/搓着,费力地将她的身子掰过来,轻轻拍她的腿。一抬头,看到她满脸的水珠……
活了这些年,韶华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流这么多眼泪。不是一滴一滴落下,而是汹涌着,夺眶而出,像积压过后的崩溃反弹,干涸过后疯狂的泛滥。
她就这样静静的流泪,一句话也不说,眼神溃散使整个人看上去神志不清。
韶华伸手拂去一层水帘,又是一层。他想,她从没在自己面前哭过,即使以前再辛苦,事与愿违的时候都没有,她唯一一次红了眼眶,是以为他喜欢顾斯诺,之后则是以为他看上了玉露春。
他张口要解释,又被她抢了先,喉咙里像有什么堵着,含糊不清。“…爸爸你别不要我。”深吸一口气后,抓着他的手又重复一遍。“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爸爸你别不要我。”嘤嘤呜呜的,深重的哭音不断。“你要是不来,我会被他们玩弄的。”
他的心咯噔一下。
那一年,他要是不来,会怎么样?
教堂后门有一间柴房,直通受洗池。
柴房,是用来关她的。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终年阴冷潮湿。
她每天的光明,仅仅只有从铁窗里看外面,看到的是来来往往的脚后跟,踏在她头上。
嬷嬷不喜欢她,骂她是Slut。幼时虽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可以肯定是骂人的话,她的父亲说她是贱货,和妈妈一样。所以嬷嬷即使骂得再肮脏,也无非是骂她贱货,娼/妓吧。这世上和野草一样可怜的,就是人卑弱的灵魂。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生的好看有什么用,无非是惹几句脏话,不能给她带来面包,水和光明。
她用劳动换取食物。
孤儿院的衣服都是她洗。大冬天的,一双手泡在冷水里,全是冻疮,溃烂了也要洗。
每天睡下之后浑身酸疼,骨头都要裂开了。还是一刻不得松懈。
夜里,那些稍微懵懂的男孩子会摸到她的床边。开始,是趁她不注意,后来胆子渐渐大起来,用手捂住她的嘴,摸她的身体。
她在枕头下面藏了一把刀,刻意关了灯,假装熟睡,等人压在她身上以后,一刀插进那人的大腿里。
男孩子哭着跑了。
她举着刀像个疯子在屋子里乱刺,一刀,一刀,砍着空气,多希望能将那些丑陋的灵魂全都带进地狱啊。
嬷嬷事后用藤条抽她,那上面有细小的荆棘刺,钻进肉里再拉出来,连带着她的血。
浑身都是伤的她匍匐在地,向天祈求。耶稣基督,如来,观世音…谁能来救她呢?怎么他们都听不见她的呼喊?
万望…望那个肇事者还心存悲悯,来找她吧。
此时此刻,眼泪一滴滴,全落在他的胸口,打湿了他的衣襟。“我一定会被他们玩弄的。”她的神情恍惚,语无伦次。“爸爸,我已经十七岁了,求求你,不要现在丢下我。你养我到十八岁吧,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不烦你,真的。”
“求求你,是你说的,雪花也是花呀。”只有他将她当作花,而不是草,狠狠的践踏。
韶华的手无法遏制的抖动,他紧紧拥抱她,哽咽道。“不会不要你的,我带你走,现在就带你走。”
他终于知道第一次见她,为什么她会是那个眼神,那么凶狠的咬他。为的就是要激起他的同情,如若不然,自己真的会带她逃出那个人间地狱吗?
那时候,他的手搁在她肩上,穿过一排排木制长椅,推开沉重的教堂大门,长期处于幽暗的眼睛不适应热烈的日光,他下意识伸手遮挡,而她却是多么享受的抬头迎向那个太阳,原来,是这个意思。
离离似乎还有话要说,“…玉露春…玉露春。”
几度张口,气息却越来越弱,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之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跟着沉沉喘息,像要断气似的。
韶华吓坏了,轻轻顺着她的背。“别说了别说了,我先带你走。”他一把抱起她,往车子奔去。
第51章 雪花
华康里的小屋子还在。
整整三年,他一直保留着,续租这间屋子。
每到周末或者闲暇时,就一个人来坐坐,生一壶水也好,翻翻书也好,总之,等着她,想着她,揣测她会不会来…屋子里到处都是她的味道。
韶华把车开回华康里,抱她进了房,给医院打了电话,请一个大夫上门急诊,愿意出三倍诊金。
没曾想来的竟是个熟人。
金眼眶大夫姓许,和韶华不对盘那个,两人一见面都愣了愣。
许国伦推门而入,喃喃自语道。“不会是她吧…”跟着急匆匆跑去看离离,一坐下就赶忙掏出听诊器。
韶华不敢出声,在一旁看着,就听见许国伦絮絮叨叨的数落她,略带责备,又含着心疼与不忍。“你呀,要我说多少次,嗯?每个月都感冒,千叮万嘱让你小心,小心,怎么总也不晓得照顾好自己?还想屁股上再戳两针?”
离离虚弱的扯了扯嘴角,连眼皮都撑不开,半阖半张。
许国伦为她推入针剂之后,离离总算稍微安定,闭上眼休息。
韶华则和大夫到客厅说话。
他问道,“你说她每个月都生病?”
许国伦推了推眼镜,“她是敏感体,伤风感冒对她来说都是大事,春秋冬,一年有三季她都要感冒,你说严重不严重?还有,她有哮喘,原来是潜伏的,怎么竟发出来了?我关照过她,她一定要比别人小心小心再小心。”
韶华一惊,“以前从没听她说过!”
“有一年病的特别重,就前两年吧,也这个时候,大过年的,天天去医院报道,打针吃药,病了几个月才好,那时候哮喘就险些发作,好不容易硬压下去,结果现在又冒出来,你们到底怎么做大人的!”
韶华一脸愧疚,“她昨夜。。一晚上冻着了。”
“还有…”许国伦欲言又止,“问句不该问的,你既然能出三倍诊金,看起来也不像没钱的,怎么要她自己挣钱付医药费这么可怜?”
韶华张大嘴,不可置信。“啊,你说什么?”
许国伦没好气的看着他,“我说她没钱,每次来找我看病,都担心医药费。”
“怎么可能,她身边有一大笔钱!”韶华想不通。他爸的确是留了一笔生活费给离离的。
“怎么不可能?”许国伦怕离离听到,压低声音说。“就我所知道的,她在学校图书馆做兼职,还写诗歌什么的挣稿费,这像是有一大笔钱的吗?”
韶华愣了半晌说不上话。
将许国伦送走之后,他冲了两个热水袋塞进她被窝,跟着坐在床边,搓揉着她僵硬的手指头。见她眼角还卡了半滴残留的泪,便用拇指轻轻揩走,谁知竟越流越多,越流越多,在脸上汇成一条蜿蜒的小溪,斜流进她头发里。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俯身在她脸上印下一个吻。
食髓知味。一路从眼睛,鼻梁,到嘴唇,吻干所有泪水。她的唇冰冰凉凉的。他想,好在他够热,她总会慢慢温暖。
“为什么不用那笔钱?”韶华柔声问道。
等了很久,等不到答案,知道她又要回避,于是改道儿去亲吻她的耳朵,隔靴搔痒一般的触感直抵心脏,热力四散。“为什么,不用那笔钱,嗯?”
她闭着眼,哽咽道。“…我怕,用了那笔钱,他就再也回不来。”
韶华的心顿时像被针扎了一下,明白那笔钱其实是买走了她的‘爸爸’,也就是自己。他轻轻抚着她的额头,“不会的。他既然答应你,就不会食言。”
叹了口气,又道:“你呀,真是倔,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离离却于此时陡的睁开眼,“我饿了。”
韶华轻笑,“我到楼下给你买艇仔粥。”
她摇头,“我要吃红宝石。”
他哄道,“太腻了,现在这样连吃馄饨都嫌味道太重,喝粥吧。嗯?”
她还是摇头,负气道。“我就要吃红宝石!”
韶华投降,“好好!我现在去买,你乖乖躺着。”
他将热水瓶搁在床头柜上,唠叨不断。“嘴巴干了自己倒,不要起来乱跑。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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