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第8章

你放开我，别管我，你去找你的小蝶，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我会不顾一切地挣开他禁锢的双臂。脑海中只有那次在戏院时他和那个女孩的温馨画面。在这里养伤的时候，从别人的谈话中知道那个有着美妙声音的女孩叫小蝶，是他救回来的，家里是大户人家，受着良好的教育，为了报恩，一直想以身相许。反观我，从小是村子里长大，虽然家里是村子的大户，也读过几年书，却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大小姐的身份，更何况还是个戏子，女戏子，现在又瞎了眼，我连她的十分之一都敌不过……我甚至抢了他的枪，想要开枪自杀都做不到，成了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再后来，有一天另一路军到了这里，恰巧是当年救我的那路军队，那个女军官也发现了我。
那个时候的我已经恢复了平静，平静地整日不发一言坐在门口，听着军队气势如虹的操练声，有时会回忆以前的事，想到师父师兄，想到父母家人，想着想着泪水就忍不住，然后再听到脚步声靠近时就会低下头，把脸埋在臂弯中。每每这时，脚步声会停在跟前，人也坐在旁边，有时是他，有时是那个叫素容的女军官。
素容姐一开始只是安慰我。突然有一天，她拿了把枪放在我手心，枪和手有着同样的温度。
战争年代，即便是女孩子也要学会怎样用枪。
她用这样的话，每天都会拿一把枪给我，让我学会怎么使用它，有时是她亲自教，有时是别人教。
渐渐地，我开始学会怎样装子弹，怎样上膛。从手枪到步枪、机枪。
没有了白天黑夜的概念，我没时没晌地研究着枪支，会在他们训练时仔细听着子弹从不同枪里射出的声音。
又逐渐的，我能开枪打中有声音的目标了。
没有人能明白，我第一次打中他们扔出的沙包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喜悦。
我开始走出阴影，开始试着说话，也开始不再推开他。那个叫小蝶的女孩明白了一切，很善良的没有再纠缠到底，主动请求调到了其他地区做了名卫生员。
他经常会在傍晚拉着我来到练习场，让我枕着他的手臂，同他一样仰望星空，他说，虽然你什么都看不到，但你在脑海中想象每一颗星星闪烁的样子，你就会看到。他还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这样我就会永远陪在你身边了……
当时听到这些话我还笑他傻，却没想到，很久以后，我竟真的只能用这种方法，才能撑住自己……
他带部队去支援其他部队，走之前，他拿过我手里的，他以前送给我的那只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
这个打火机你先存着，等我回来，我就用它点燃我庆祝胜利的烟，然后再让你给我唱上一段。
他还是用那种玩世不恭的语调，却让我不再为他的出征而感到不舍，我也学着他的语调和他说，那我就等着你拿着那支笔替我画上妆。
好啊，你就趁我出去这几天，让人找些油彩来，等我回来就给你画。
他说着，笑着，就突然揉乱了我的头发叫了声傻丫头，就像小时候……
他不知道他走的那天我哭了一整天，就像我同样不知道他转身离开时已经泪流满面……｝
叶墨棠很平静的讲完整个故事，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只打火机：“后来，大概是半个月之后，素容姐告诉我，接到了上级的电报，说他的军队和那支军队都被日本鬼子绞杀了，无一生还，却始终找不到他的尸首。我听到这个消息没有哭，因为我相信，既然找不到他已经死了的证据，就证明他还活着。那我就会一直等他，等他拿回这个打火机，等他替我画上戏妆。
“再后来，素容姐替我找到一个老中医，治了眼睛，因为过的时间太长了，即使经过治疗也没办法彻底好起来。所以，只能是白天看得到东西，到了晚上或黑暗的地方还是无法看见，但这样我也很高兴了。
“我改了名字，在素容姐的推荐下进了军校，学习了三年，毕业之后分配到李处长手底下的特别行动处做一名特工，表面上开了一家戏园作为身份掩护，同时也期望有一天，在观众席里，会像当年一样，出现他的身影……再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她说完很久，屋内都是一阵沉默。除了故事的主角，其余四人都已狼狈地哭作了一团，许久，秦琭瑶才哑着嗓子说：“原来你当初说你不接受夜间任务是因为眼睛，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害怕？”叶墨棠打断对方，自嘲的笑道：“明知道特工总是夜间活动才最方便，却偏偏只挑白天，便以为我贪生怕死……死谁都怕，我也不例外，更何况我都已经生生死死走了数遭，但与其我这个瞎子去拖累你们，倒不如留下来。”她的笑刺痛了每个人的眼睛。端木惜雨既愧疚又心疼的说：“对不起，墨棠，我们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如果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总是好受点……”
“哭？为何哭？那个时候就哭够了，泪水早已哭干，这么久的时间也该让我忘记怎么哭了。”她抬手压了压酸痛的眼角，将打火机收进口袋，走到了程静言面前，俯下身扶着她的双肩说：“所以程静言，别再这样下去了……失明不是逃避现实的理由，你要振作起来。我都能再看得见，你也同样可以，况且离你中毒时间尚短，只要不耽搁完全可以让你复原。”
“……我明白了……”程静言寻着声音抱住了那个瘦瘦的身体，“对不起……”
夜晚，叶墨棠独自一个人来到医院大院的长椅上，头枕着长椅的靠背，仰向天空，像是在注视着什么。
端木惜雨走过去，学着她的样子坐在她旁边。
“谢谢你，墨棠，以前误会你了……”想了想，还是该跟她说这些。
虽然对方没有回答，但能感觉到，她是接受了自己的歉意，端木惜雨长长的舒了口气，让这些天来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淡下来，寻求片刻的安逸。
“在看什么？”端木惜雨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嗯——”没有急着回答，她极为放松的伸了个懒腰，动作夸张甚至有些滑稽，一点不像她们平时所见到的叶墨棠。
“我可没在看星星，况且这么暗，我什么也看不到”仰着头，叶墨棠的声音有些奇怪
“我也没在看星星，况且这么暗，根本就没有星星……”声音同样很奇怪，却难掩其中的笑意。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啊……现在的你，刚才的你，之前的你，故事里的你，故事外的你，每一个你都不一样……”端木惜雨笑着说，“所以在想，你会不会是有精神分裂……”
“……”
“好啦，开个玩笑而已，不过你今天这番话确实很有效，静言这小刺猬可头一次对人示弱。”想到静言的眼睛有希望治好，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就该把她的刺全拔了，让她老扎人……”
“你不也扎回去了么，没吃亏”
“呵呵……”叶墨棠被对方的语气逗笑，嘴角轻扬，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唔……对了，告诉你我以前叫莫云，他叫叶唐……”
“……哦，是么……”叶墨棠没有看到，端木惜雨表情有了些不自然，“……怎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没什么，只是听说你们觉得我的名字很拗口来着”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放松，叶墨棠有了说笑的心情，“不过即使这样，你们也得用叶墨棠叫我！”
“……那你告诉我干嘛……”端木惜雨无奈，起身准备离开，“行了，我回去了，你接着看星星吧！“
“告诉你是省得你们老觉得我什么都瞒着你们……不是，谁看星星了，都说了我没看星星！”对方才不理她，径直离开了大院。
＇好久没这么轻松了＇
叶墨棠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嘴角微微地扬起一个弧度
＇如果你还在的话，一定也像这样看星星吧，傻小子……如果玩累了，玩够了，就快回来，回来我唱一段给你听＇
“叶唐！”突然，她大声喊道：“叶唐，你个傻小子，傻丫头真的想你了，你快回来吧！”
走廊里，端木惜雨刚转了一个弯，听到这像个孩子一样的喊声，摇着头笑了笑
＇还真是个傻丫头……不用担心，总有一天那个傻小子一定会回来你身边的＇
未知
“郑大夫，她怎么样？”直到老先生收回诊脉的手，蓝若忻几人才敢开口询问。
“问题不大，我开个解毒的方子，待会再给她针灸排排毒，回去以后坚持吃我的药，有个一两个月就能痊愈了。”
“谢谢您啊，大夫……”
“听到了么，静言，你会痊愈的……”
“这、这是真的么？”程静言似乎还不敢相信这一事实，“大夫，我真的能复明么？”
“小丫头，老夫从医六十多年了，什么病没见过，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