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第44章


迎春虽然想学,却觉不妥,正要推脱,听门外志谦喊道:“迎春,有人找你。”他走进来,正和子聪打了个照面,不由一怔。迎春问道:“谁找我?”志谦道:“是位大娘,我陪你出去看看。”子聪笑道:“你不是要去钱业公会吗,怎么还没走?”志谦道:“一会儿就走,你呢,今天这么空闲。”子聪笑道:“我哪天不比你空闲?”
志谦也不再说,陪着迎春来到宝泰源门口,迎春一眼望过去,那边站着的正是她母亲葛二嫂,忙问:“妈,你怎么来了。”葛二嫂道:“我给你弟弟送学费来,还差六块,你身上有没有?”迎春道:“我身上只有四块。”志谦忙道:“没关系,我这有。”说着掏出钱递给葛二嫂,葛二嫂待推不推的。迎春急道:“这怎么行。”志谦笑道:“那这四块你先还我,过几天再还那两块,总行了吧。”迎春无话可说,只能道谢。
志谦坐了洋车去钱业公会,葛二嫂低声问迎春:“这位先生人很好,他是做什么的?”迎春告诉她是钱庄里的跑街,葛二嫂又问:“啥是跑街?”迎春道:“就是放帐先生。”葛二嫂笑道:“那很有出息啊,他是不是待你挺好的。”迎春道:“他对谁都挺好的。”葛二嫂只是眯眯地笑,迎春知道她母亲想多了,却也不便解释,猛想起自己还烧着水,急忙奔回去,却见火已熄了,小伍放下壶,凉凉看她一眼道,“子聪哥叫我来的。”说完从她身边越了过去。
小伍不明白,为什么侯子聪对自己诸多挑剔,对这个女人就这么殷勤,阿松笑道:“谁让你不是个大姑娘。”很快又是周末,两个人值班抄票据的日子,可阿松却说他奶奶想他想得生病,非回家不可。小伍坚决不肯,“这么多票据,我一个人怎么抄得完。”阿松想了想道:“找迎春姐。我见过她写字,比咱们俩写的都好。”小伍还是摇头,况且他也不相信迎春,阿松死磨活赖,软硬兼施,一会道:“好兄弟,你帮我一次,下回我也替你加一个班。”一会道:“别忘了,上次你擦灯罩的时候打了一个,还是我帮你凑钱买的呢。你不帮我,就把钱还我。”最后小伍被他磨不过,只得答应。
阿松巧舌如簧,连他都说得动,劝通迎春自然更容易。当日领了票据,小伍计算,迎春抄写,虽比平时慢了些,却也不是来不及。再看迎春字迹,颇出意料,清而不寒,丽而不媚,第二天同行老师傅来收取时,也特别夸奖了几句,倒说得小伍红了脸。经过此事,对迎春颇有几分改观,但一见侯子聪有事没事找她说话,又教算盘又借杂志的,心里不禁又鄙薄。
连小伍都看在眼里,志谦不会看不到,这天吃过晚饭,见子聪到旧物房翻找杂志,便跟过去问:“怎么又把这些翻出来了。”子聪道:“你别管了。”志谦道:“拿给迎春的吧。”子聪霍地起身,看了他一眼笑道:“是,我看她对这些挺感兴趣的,就给她找几本,她洗完碗就过来拿,怎么了?”志谦道:“没怎么。”子聪笑道:“我最瞧不得你这副不干不脆的样子,有什么话不能痛快说,你要对她有那个心思,我一定避嫌,朋友妻不可戏嘛。”
志谦道:“你是要避嫌,可不是为了我。”子聪笑道:“这地方和尚庙似的,好容易来个女孩子,你是我兄弟我才让的,别人干我屁事啊。你不要跟我说,是周先生看上了她。”志谦忍不住笑道:“不是周先生,是四少爷。”子聪诧道:“什么,四少爷?”志谦道:“四少爷说,迎春是受他连累才到这里来的,他心里过意不去,让我替他多照看些。所以劝你一句,少胡乱招惹了。”子聪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行啊小子,老东家待见你,少东家也待见你,办好了这趟差,可更要另眼相看了,真真前途未可量也。”
志谦冷笑道:“我话说得再清楚没有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转身出了门,子聪口中讥讽,心里也知道他说的必是真话,当然不会自讨苦吃,当下把找出的几本杂志往地下一摔,耳听得外面鞭炮又一阵噼噼啪啪乱震,想起前两天东家的二小姐出阁好不煊赫,心中更是郁忿,我比他们差什么呢,不过是摊个好老子罢了。
第28章
到了蟹肥时节,迎春本打算买几斤回去的,但这天连走数家,总没有太合意的,看看白鱼还新鲜,便决定换做醉白鱼,又挑了其他几样菜蔬海鲜,满满装了一篮子才往回走,转过几条巷子,顺着夫子庙街边走的时候,忽觉身后有人紧随,一回头,只见思澜笑吟吟地站在对面。他走近一步,低头看了看她手上,笑道:“买了这么多菜啊。”
迎春嗯了一声,问:“三小姐还好吗?”思澜笑道:“她会有什么不好,你怎么不问问我?”迎春笑了一下,道:“从前东西大多是我放的,走得又急,没交代清楚,怕杜鹃一时找不到。”思澜笑道:“一开始是有点手忙脚乱的,不过也是让你给惯的。”又问:“你呢,有没有人欺负你,给你委屈受?”迎春微笑道:“谁会欺负我。”
街边一处处布棚下尽是摆货的摊子,有卖蒸糕瓜子的,也有补牙卖膏药的,思澜不便随她回钱庄,又想和她多聚片刻,所以只在这些摊前磨蹭,说起蕴蔷成亲的盛况,来了哪些督军镇守使,事后蕴蘅与他又是如何调侃讥评。迎春一边听一边笑,仿佛又回到旧日蕴蘅书房里听他们姐弟信口月旦的日子,可是去日毕竟不可留,将来又难以预料,既便如三小姐那样恣意挥洒的人,又能任意几时,何况低微如她呢。
思澜似乎也感到迎春的惆怅,默然片刻道:“其实我早就想来看你了,不过怕别人瞧见多嘴,反而连累了你。”他说话的声音很少这么低,低得几乎淹没在周围的嘈杂声里,迎春怔了一下才听清,不甚明白,他是在解释什么,或是诉说什么,他抬头望她,眼睛亮晶晶的,殷殷之意似在言外,她却不敢往深处想了,侧过头,走到跟前的小摊子去看雨花石。
这卖石人颇具巧思,不像别处只以清花水缸浸石,而是一排摆了十二只水盂,石头光润,色泽鲜明,其中一块黛绿色的形如弯月,迎春捡起来细看,听思澜笑道:“这块的确不错,可配一句,新月又如眉,长笛谁教月下吹?”迎春心中一动,便不舍得放手了,于是问价,思澜笑道:“这是一副的,怎么能只买一块呢。”那卖石人笑道:“这位先生说得对,这是特别配的一副。”
迎春迟疑道:“这么多,我买不起,也没地方摆。”思澜笑道:“不如放在我那里,等你回来时看。”正说着,见来喜急匆匆朝这边走过来,便招手道:“来得正好,帮我搬回去。”来喜几步奔近,凑到思澜耳边道:“我的少爷,快回去吧,四太太怕不中用了。”思澜吃了一惊:“这么快。”看了迎春一眼,轻声道:“那我先回去了。”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会再跟母亲说的。”
思澜到家的时候,四太太已经神志不清了,内室几个女眷在帮忙穿衣服,何昂夫坐在外厅沙发里,神情委顿,何太太走出来道:“你一夜没合眼了,先回去睡一会再来吧,这里有我看着。”何昂夫摇头道:“我没事,倒是你,别累着了。”走回内室,见四太太穿着簇新的旗袍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神情不见前两日的痛苦,竟是十分安祥,他心中一痛,从袁妈那里接过蕴蓉抱着,一手握出四太太的手,轻唤道:“阿翎,你睁眼看看女儿。”蕴蓉望着眼前交叠握着的枯瘦惨白的两只手,忽然觉得害怕,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何昂夫只道女儿伤心,抱着她在怀中紧了紧,喉头哽咽。何太太在旁边看着,叹口气道:“孩子还小,你别吓着她了。”何昂夫这才徐徐放开蕴蓉,蕴蓉扑回袁妈身边,何太太吩咐她带着蕴蓉到自己那边休息。
四太太娘家亲戚没剩多少,丧礼那天,只来了堂兄一家。何太太嘱人将四太太生前用的器物给他们带回去一些做纪念。接下来还有卧雪眠云遣嫁的事,眠云十八岁倒还好说,卧雪却已二十出头,只为和四太太相处得宜,才一直因循下来了,况她耳濡目染,眼界也较常人高上几分,这就越发困难,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填房一途了。便在鸿业厂中物色到一个三十来岁丧妻不久的工头,叫沈妈去问卧雪的意思。
沈妈原以为这时候房中只有卧雪一个人,谁知思澜和蕴蘅姐妹都在,只好搭讪着说些不相干的,蕴蘅正坐在那里翻阅四太太生前的诗稿,有时读到好句便念出声来。思澜道:“这些东西,四娘未必想人看,你还是放回去吧。”蕴蘅道:“不用你管。”思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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