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第87章


湛如不仅是契丹人,还是契丹王室贵族之人。
静亭突然有些害怕回到前厅去,独自回了寝宫。绿衣忙给她拿来一个手炉,静亭示意不用:“我想躺一会儿,你下去吧。”
绿衣凑到她耳边悄声笑道:“公主昨晚累着了吧,要沐浴否?”静亭勉强对她一笑:“不用了,你去看看小音。”
“孩子好着呢,不仅会哭,还会哼歌了。再有几个月,就该连话都会说了。”
绿衣关上门出去了。
静亭将自己裹在被子里,闭上眼。
她想,自己不应该待在这里。她应该出去找到湛如,将这件事问清楚之后,打发他离开。并且应该找出个什么法子,来让他不敢把在公主府和皇宫里的所见所闻传出去。
可是她害怕。
人活在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让自己一遇上,就无法理智的人。
倘若他骗她,她会怎样?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如果走到最后一步,她会怎样。她愿意冒着一切风险相信他,又何尝不是因为她不敢接受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湛如。”她用指尖在床帐上划出着两个字。轻声念着,重复了很多遍,“湛如,澹台湛如……”
窗外的天一直昏昏沉沉,静亭在房中渐渐睡着。
年音的哭声时高时低,静亭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看到一座华丽秀气的宫殿,那殿门缓缓推开,一名貌美的宫装女子从里面走出来,脸上带着高贵、却轻蔑的笑。她迤逦的裙摆拖过长长的阶梯,而在那宫殿的门内,另一个美丽的女子跌坐在地上。发髻凌乱,面色苍白。
宫里的侍婢走过来,将她拖回去。而她却不动,只是死死抱着怀中的一样东西,任谁劝都不肯松手。
“柳云娴!我迟早会向你讨回来……你杀我儿子,你这个贱人!”
“娘娘,您回去吧。不可以乱说话的……”“娘娘,小皇子是暴毙,贤妃娘娘什么都没有做啊……”“娘娘,娘娘,您放开小皇子,他已经死了……”
侍婢纷纷上来扯她,瞿妃被强行带回了漆黑的殿内。而走在前面的柳贤妃,却始终没有回头。
有人悄声道:“姐姐,我们走吧。”
静亭回过头,只见敬宣和自己一样缩在树丛里,轻轻扯自己的袖子。就在这时,柳贤妃却突然转过身,直直向他们躲藏的地方看过来。
可是她并没有动。
“你若觉得一个人可怜,便远远地看他几眼好了。同情弱者的人,才是最可怜的。”柳贤妃低声说,“你救他的时候他是一条狗,可是迟早,他会变成一条狼。”
……
静亭蓦地惊醒过来,屋里火盆正旺,她摸摸额头,才发现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待了片刻,还没有起身,绿衣已经推门进来。静亭有些疲倦地闭上眼:“今天我谁都不见。”绿衣道:“公主,只怕不行,常公公请您进宫一趟呢。”
静亭皱了皱眉,只得起身。绿衣替她梳洗过,“公主不舒服么?脸色真是不好。”静亭摇了摇头,走出寝宫的门。
果然是常公公亲自来的,站在门前不断地向手上呵着气。静亭走上前问他:“陛下见我何事?”常公公原地跺了两下,尖声道:“还不是为契丹王储的事哟,殿下快走吧,圣上正急着呢!”
82 明月明年何处看
皇宫内早已有人清扫了积雪。道上却有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的时候有些滑。
静亭随着常公公走在去谆宁殿的路上。半途,迎面来了另一行人,为首的是一袭暗红色短衫的契丹王储,身后跟着几个契丹人。两边在路上这么一遇,契丹王储却少有地没有露出跋扈的神色,而是退到了一侧,单手斜在胸前,向静亭行了个礼。
“公主殿下。”
静亭也只好停下回了礼,才继续向前走去。这时候,不仅常公公,连她都有些急了。契丹王储已经离开,那么敬宣那边应该已经拿定一个主意了。不知道他们最后定下来的,究竟是什么结果?
“皇姐还敢问?!”谆宁殿里,敬宣将一摞奏折摔到静亭面前,“定北军今年被大雪堵在山里,四个郡县,少了顾训就活不了!没有一个敢和契丹开战的,契丹三千人,挟了朕四个县!”
静亭小心将那些奏折拿起来,打开翻了翻,都是边关郡县递上来的告急书。
此时,她已经约莫猜到他要说什么了。手脚忍不住有些发凉。
敬宣铁青着脸坐在殿上,急促地喘息着。半晌,静亭没有等到他开口,便低声说道:“我方才在入宫的时候,偶遇了契丹王储,陛下……”
敬宣果然转过头来,盯着她说道:“偶遇?”他神色一转,突然冷笑出声,“你们多见见也好。反正澹台律也是要娶你的,你不认识他,到了关外还有谁管你!”
静亭猛地抬起头:“陛下!”纵然再不合,她也依旧是他的姐姐。在敬宣说出这句话之前,她还依旧不愿意相信,他是真的放弃她了。
敬宣站起身,走下台阶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澹台律说要明里娶你当王妃,暗中让你嫁给他十九王弟!朕若是不答应,他就屠朕边境四县!皇姐,你知道他十九王弟是谁么?!”
她知道。
“是你府上那个湛如!澹台湛如!”敬宣双眼竟然血红,按着她的肩说道,“朕早就让你不要留那些男宠,你偏留!如今反倒是一群契丹人替你把后路想得周全,那你去吧,到契丹做你的王妃去!朕何必费心保你!”
敬宣说到这里,气息依旧有些不稳。喘了几下,还要再开口,脸色却越来越惨然,眉头紧紧皱起来。静亭觉得有点不对劲,忙叫守在门前的常公公进来。此时敬宣已经说不出话,常公公冲进来慌忙扶住他:“快请御医!圣上又发病了!”
静亭被这个“又”给吓住了,帮着常公公将精选扶到内室躺下。御医不久便来了,静亭注意到御医只是蜻蜓点水地诊了诊脉,便开方子吩咐煎药。静亭在外间轻声问常公公:“陛下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自圣上登基以来,一旦忙着累着,就容易气喘。”
静亭这一整天本来就心神不宁,此时已经精疲力竭。在外间找了张椅子坐下,常公公却劝道:“圣上往常发病,少不得要两、三个时辰才能醒过来。公主不如先回府。”
静亭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她说:“等陛下服过药,本宫再走。”
天色渐渐暗下来。
她在这个地方也等了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往,都是等敬宣见她,但是这次,她居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在等。好像这样等一等,她就可以不再心焦,就可以有勇气回府,去处理她该处理的事情。
殿内很安静,更漏的声音节律而清晰。
宫人在廊下点起灯,透过一层窗纸,将屋里也照亮。
很快,药就被放在密不透风的食盒中端来。静亭见敬宣喝了,又沉沉睡过去,这才回了自己的公主府。
寝宫中有个人在等着她。
外间没有点灯,她推开门,唤了一声“绿衣”,那边却迟迟没有回答。她心里便微微泛起一股涩然,走到他身边。
“又进宫了么?”湛如没有看她,反倒是看着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的年音,伸出一只手逗他。
静亭嗯了一声,也望着年音。
年音脖子下面那圈青紫早已消了,如今皮肤也比刚出生时候白嫩了许多倍,人见人爱。难得的是这小子一点也不记仇,早已忘了当初是谁掐得自己快要断气,抱住湛如的手指不放。口中还模糊地发出“伊伊伊伊”的声音。
湛如轻轻抽出手指,转头对她一笑:“绿衣说他能哼歌,原来就是这样的歌。”
静亭转身去将灯点着,望着湛如,没有说话。
他又淡淡一笑。
这个笑容——至少在静亭眼中,看不出和刚才又丝毫区别。这是他一贯的高贵与从容,曾经他一这样对着她笑,她都会神魂颠倒。
他这样笑着,望着她说:“小静,对不住,我骗了你。”
静亭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说道:“你哪里骗了我?”
“我是契丹王室的第十九个王子。如果你已经见过王储,那是我最年长的王兄,澹台律。”他顿了顿,“我第一次见到你,是我自己伪造的一身伤,为的是让你留下我。我通过你的身份,接触到权贵与皇族,将消息传递回契丹。后来我陆续引至你府上的一些人,像于子修、歌弦他们,都是契丹人。”
“楚相是你杀的?”
“不是。”他又思索了一下,“但你若说我杀了他,也不为过。”
静亭缓缓地点了点头。
这些年下来,她从没有怀疑过湛如的动机。他一直在做着对公主府完全有利的事情,她曾经以为,这是为了她。
这又怎么能怪他。
是她傻。
若是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她根本没有注意过,他在为公主府谋利的同时,握入他自己手中的利益又有多少。而他对朝廷为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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