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第35章


郁,但非常清澈,瓦罗加说这样的一双眼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就是可以休憩的湖水。当他从鲁尼嘴中得知拉吉达已经别我而去后,就在心底做出了娶我的决定。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瓦罗加的怀里了。每个男人的怀抱都不一样,我在拉吉达怀中的时候,感觉自己是一缕穿行在山谷间的风;而在瓦罗加怀里,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条畅游在春水中的鱼。如果说拉吉达是一棵挺拔的大树的话,瓦罗加就是大树上温暖的鸟巢。他们都是我的爱。 
拉吉米虽然平安归来了,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完整的拉吉米了。他在寻找我们的时候,有一天经过一片松树林,盘旋的苏军飞机投下了两颗炸弹,剧烈的爆炸声使马受了惊,它带着拉吉米狂奔,把他颠得天昏地暗的。当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拉吉米只觉得马鞍一片湿热,一看,是一摊紫红的鲜血。他的阴囊被撕裂,睾丸已经被颠簸碎了。那架飞机就像一只凶恶的老鹰,而他的睾丸就像一对闷死在蛋壳中的鸟,还没有来得及歌唱,就被它给叼走了。拉吉米说他明白自己已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他不想活了,就编了一根草绳,把木库莲捆扎好,拴在马的脖颈上,让马自己去寻找我们。他想当达西看到马和木库莲的时候,就明白他不在人间了。拉吉米想用步枪自杀,可他试了两枪都不可能,而枪声把押解着战俘正路过这里的瓦罗加吸引过来了,他救下了拉吉米,一直把他带到乌启罗夫。那时的东大营已是一片废墟,除了吉田在额尔古纳河畔剖腹自杀外,其他日本兵都被苏军俘虏了。 
拉吉米带回了那匹马。它见到达西后,满眼是泪。它拒绝吃草,拒绝喝水,达西明白它的心思,把它牵到一条水沟旁,杀了它,把它埋在水沟旁。达西和拉吉米在葬马的地方哭泣着,我们知道,他们不仅仅是为了马而哭泣。 
从那以后,我们乌力楞的人不再养马。而阉割驯鹿的活儿,都被拉吉米一人主动承担了。 
那年秋天,满洲国灭亡了,它的皇帝被押送到苏联去了。妮浩在这年秋末的时候生下一个男孩,取名为耶尔尼斯涅,也就是黑桦树的意思,希望他能像这种树一样结实、健壮、经得起风雨。妮浩生下孩子后神情开朗了许多,她接连主持了两场婚礼,一个是达西的,一个是我的。达西没有违背誓言,他娶回了歪嘴的杰芙琳娜。在达西的婚礼上,玛利亚喝醉了,她借着酒劲,将一把面粉撒在依芙琳头上,依芙琳的头发和脸上扑满了面粉,看上去就像一个发了霉的人。而我和瓦罗加的婚礼是那么的隆重和热闹,他们的人和我们的人欢聚在一起,人们纵情地饮酒歌唱。我再次穿上了依芙琳为我缝制的那件礼服,做了新娘。瓦罗加也很喜欢那件蓝礼服的领口、袖子和腰身上所镶嵌着的粉色的布,他说它们就像出现在雨后天空中的几条彩虹一样。 
谁也没有想到,就在我的婚礼上,当快乐像春水一样奔流的时刻,一个骑着马的蒙面人突然出现在我们营地。他骑的那匹枣红马非常剽悍,它让达西和拉吉米同时发出羡慕的叹息。蒙面人跳下马后,走到篝火旁,自己倒上一碗酒,一饮而尽。他握着碗的那双大手令我们无比的熟悉和震惊,所以还没等他摘下面罩,已经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伊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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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希楞柱里暗淡了,看来是黄昏的时候了。火塘散发的暖流和昏暗了的天光,让我和我的故事都要打盹了,我想我该出去透透新鲜空气了。 
雨停了,西边天上飘荡着几缕橘红的晚霞。如果说夕阳是一面金色的鼓的话,这些晚霞就是悠悠鼓声了。空中浮动的云经过了雨水的洗涤,已是白色的了。我发现营地变绿了,原来安草儿在那些刚刚拆卸了希楞柱的空地上,栽上了一棵棵的松树。 
营地只剩下一座希楞柱了,安草儿一定怕我看到那些空地会难过,所以才把树移植在那里。清新的空气和这突如其来的绿树,就像朝我跑来的两只温柔的小猫,它们伸出活泼而又湿润的舌头,一左一右地舔着我的脸颊,将我的困乏一扫而空。 
驯鹿已经离开营地,出去觅食了。白天时为它们笼过烟的篝火,虽然已是灰烬了,但还洋溢着温暖的草木灰的气息。 
驯鹿很像星星,它们晚上眨着眼睛四处活动,白天时回到营地休息。 
我们只剩下十六只驯鹿了。在给我们留下多少只驯鹿上,达吉亚娜伤透了脑筋。她既怕留多了我和安草儿经管不过来,又怕留少了我们会觉得空虚。最后是我和安草儿圈定了这些陪伴我们的驯鹿。我们还将在林中搬迁,驮载神像的玛鲁王和驮火种的驯鹿是必需的,这两只是达吉亚娜留给我们的。其它的,一半是安草儿选的,一半则是我选的。安草儿是个满怀着怜爱之情和悲悯之心的人,所以他选中的六七只驯鹿都是年老体弱的,其中有两只还害着严重的咳嗽病。我呢,为了让我们的驯鹿能够壮大起来,我选中了两只最健壮的种鹿、三只正值生育旺季的母驯鹿和两只最活泼的驯鹿仔。我圈点完那几只驯鹿的时候,达吉亚娜眼里闪着泪花,她对我说,额尼的眼睛还是那么的亮! 
安草儿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握着一束紫菊花从 
远处走来。他知道我喜欢这种花,一定是在去河边打水的路上,特意给我采的。他看见我已走出了希楞柱,笑了。他走到我面前,把花递给我,然后提着水桶去浇那些刚刚栽上的树。 
他浇完树,放下水桶后,没有歇息一下,就进希楞柱取出晒干的蝙蝠,放在一块青石板上,用一块鹅卵石研磨蝙蝠,打算把它们捣成碎末,制咸水剂,灌进那两只害病的驯鹿的鼻孔,治疗它们的咳嗽。 
我回到希楞柱,发现火塘里的火比我出来时旺盛了,看来安草儿在取蝙蝠的时候,顺便往里面加了劈柴。火光把希楞柱照亮了。我打算找出桦皮花瓶,把紫菊花养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用那只花瓶了。瓦罗加知道我喜欢紫菊花,就特意做了个花瓶给我。为了衬托紫色,他选的桦树皮都是颜色偏暗而且有水样花纹的。花瓶只有一巴掌高,侧面看是扁平的,上下一样地宽,只不过瓶口微微往里收了收。瓦罗加说插这种菊花,不能用又高又细的花瓶,那样不但花插得少,而且看上去花仿佛是受了束缚,不耐看。插这种花朵不大而又枝叶繁茂的花,必须用口大而且瓶身低矮的花瓶,那样花儿看上去才精神。 
我有一个鹿皮口袋,装着一些我喜爱的物件林斯基送给列娜的小圆镜子,瓦罗加送我的花瓶;尼都萨满和妮浩用过的狍腿鼓槌,林克擦枪用的一块鹿皮;拉吉达装猎刀用的桦皮刀鞘,依芙琳送我的一块绣着一双蝴蝶的手帕;依莲娜留下的一张皮毛画,杰芙琳娜送我的一个镶嵌着鹿角纹和树纹的皮挎包。这些都是已故人留下的物件。 
当然,那里面也有活着的人送我的物件,比如玛克辛姆用三叉树根为我做的烛台,西班用柞树上的风干的树犄角给我雕刻的痰盂,达吉亚娜为我买的一支镌刻着梅花喜鹊图案的银簪子,以及帕日格在城里给我配的一副老花镜,柳莎送我的一块早已不再行走了的手表。 
虽然我有九十岁了,可我的眼睛一点也不花,用不上老花眼镜;我偶尔会受风寒,但也只是咳嗽个一天两天就过去了,痰盂也就成了摆设;我喜欢月光和火塘反射出的火光,所以烛台在黑夜中也不会派上用场。太阳和月亮在我眼里就是两块圆圆的表,我这一辈子习惯从它们的脸上看时间,所以手表在我手里只能当瞎子。如果是黑发上插着一支银簪子,那么这支簪子就像落在希楞柱上的白鸟一样美丽,可我现在白发满头,银簪子落在这样的头发里,美就会被掩埋了,所以它也被搁置起来了。如果瓦罗加在就好了,我会把它送给爱看书的他,让银簪子做书签。 
我打开鹿皮口袋,里面的物件就像久已不见的老朋友一样,纷纷与我来握手了。我刚碰过鼓槌,桦皮刀鞘就贴向我的手背了。我刚把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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