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尔古纳河右岸》第36章


我打开鹿皮口袋,里面的物件就像久已不见的老朋友一样,纷纷与我来握手了。我刚碰过鼓槌,桦皮刀鞘就贴向我的手背了。我刚把扎手的银簪子拨弄开,那块冰凉的手表就沉甸甸地滑入我的掌心了。 
我翻找出桦皮花瓶,注上水,插上紫菊花,把它摆到狍皮褥子前。进了花瓶的花儿就像一个姑娘找到了一个可靠的男人,显得更加的端庄和美丽。 
安草儿进来了,看来他已经把蝙蝠研成碎末了。他把一个格列巴饼递给我,我掰了一半,另半块给他了。 
柳莎在走之前,烙了两口袋的格列巴饼留给我们,这种饼放上一个月也不会坏。她足足烙了两天。也许是烟火把她熏的,她的眼睛在那两天是红肿的。我就着茶吃饼的时候,安草儿又出去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我想晚霞一定落了,从希楞柱的尖顶上,可以看出天色已经深灰了。不过在晴朗的夏夜,这种深灰持续不了多久,月亮和星星就会把它调和成深蓝色。 
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我想我刚打开的鹿皮口袋里的那些物件,一定在清晨时就张开了它们的耳朵,上午时跟着雨与火、下午'福‘哇…小。说。t。x。t。下‘载…站。分。享。w。w。w。。F‘vaL。c。‘n'跟着安草儿捡到那些东西,听了故事。我愿意把余下的故事继续说给它们。如果刚来到我身边的紫菊花接不上我的故事,你不要着急,先静下心跟着大伙一起听吧。关于这故事的源头,等我讲完后,让桦皮花瓶再单独地说给你吧。桦皮花瓶可不要推脱,谁让你把紫菊花拥进怀抱,并且吮吸了它身体里流出的清香的汁液了呢! 
当伊万在我和瓦罗加的婚礼上摘下面罩的时候,营地简直沸腾了。鲁尼像个孩子一样跳了起来,欢呼着,他马上给伊万斟上第二碗酒,哈谢则切了一大块新鲜的狍子肝递给他。伊万飞快地喝了第二碗酒,并把狍子肝吞下,之后他走到我和瓦罗加面前,说他听说我们在举行婚礼,所以才戴上面罩,想给我们一个惊喜。他自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为我们的结合而祝福。于是,我又为他斟上第四碗酒,欢迎他回到我们乌力楞。伊万喝完四碗酒后,告诉我们他在营地只能呆一两天,他现在已是一个士兵了。他说那年他从东大营逃走后,在山里遇见了打鬼子的抗日联军小分队,由于形势险恶,为了保存实力,他们正准备撤到苏联境内。于是伊万就做了他们的向导,带领他们顺利到达额尔古纳河左岸。他在那里成了一名士兵,现在他们是配合苏联红军,来打日本鬼子的。他说山中还有残存的鬼子,他要把他们彻底消灭后,才会回来。 
从天而降的伊万让玛利亚仿佛害上了梦魇,她捶着胸脯,“天啊天啊”地叫着,似乎不相信伊万真的'E…B…小。说…t。x。t。下。载。站…分。享。w‘。w。‘w。。t。x。t。e。b。。c‘。n'就在眼前。依芙琳则有点失落,她的腰仿佛被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在瞬间就弯了下来。坤得呢,他就像蒙冤已久的人重见天日一样,泪流满面地看着伊万。如果伊万不回来,坤得将会在自责中度过余生。 
拉吉米情不自禁地吹奏起了木库莲。自从他碎了睾丸后,他是第一次吹响它。谁都知道,他不仅仅是为了欢迎伊万,也是为了那匹漂亮的枣红马唱着颂歌。因为他吹着吹着,就靠近了那匹马。达西跟在拉吉米身后,也朝马走去。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泪痕,而那匹被琴声感染了的马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当口弦琴的声音像远去的流水一样消逝在林间后,玛利亚问了伊万一个愚蠢的问题:你到了苏联,找没找到娜杰什卡和孩子们呢? 
伊万用他那双大手搓了一下脸,说出的话与十几年前娜杰什卡离开他时所说的是一个腔调: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想走的人是找不回来的。 
伊万呆了两天,骑着枣红马走了。他走的时候,达西把一张地图交给他,那是吉田送给拉吉米的地图。拉吉米回到我们身边,要把地图烧了的时候,被达西抢夺下来,他说那上面标着那么多曲曲弯弯的看不懂的东西,留着它也许有用呢。依芙琳说,日本都战败了,留着他们的东西,只能是祸害!但达西还是悄悄把它保存起来。 
伊万离开的那个夜晚,我又在深夜时听见坤得鞭挞依芙琳的声音了。依芙琳依然凄惨地叫着痛。如果说伊万曾经化作了一条鞭子,并把它亲手交给了依芙琳、使她挺起腰来的话,那么他的归来却使这条鞭子转换了主人,它现在又握在坤得手上了。那年初冬,衰老了的依芙琳竟然怀孕了,营地时常传来她干呕的声音。坤得对待依芙琳明显温柔了,我们明白,坤得太想有一个孩子了。他对她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体贴,不让她沾冷水,不让她劈柴,不让她给驯鹿喂盐,怕哪只驯鹿要是突然淘气了,会踢了她的肚子;打落他最想得到的花朵。就是依芙琳做针线活,坤得也要百般提醒,怕她闪了腰,动了胎气。 
依芙琳对坤得的关心似乎无动于衷,有时甚至 
发出冷笑。她依然做她爱做的那些活儿。深冬的时候,有一天下着很大的雪,依芙琳突然失踪了。没人看见她去哪里了。坤得急得口干舌燥,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填着雪,想必他的胃里窜着无数的火苗。到了傍晚,雪住的时候,依芙琳像个鬼一样突然出现在营地。她披头散发地驾着滑雪板,脸上是浑浊的泪痕,狍皮裤子已被鲜血染成紫色。她叉着腿站在我们面前,那两条腿就像被狂风吹打着的干枯的树杈,剧烈颤抖着,从腿中央渗下一滴一滴的鲜血,鲜血为那片雪地点染了一片艳丽的红豆。 
依芙琳驾着滑雪板,在山岭雪谷间穿梭了一天,终结了坤得日思夜盼的那个小生命。我永远忘不了依芙琳看着坤得时的那种眼神,那种快意的报复目光背后,透露着一股难以言传的悲凉之情。 
那个夜晚,营地又传来了坤得鞭打依芙琳的声音,这次坤得用的是真正的皮鞭了。依芙琳不再叫痛,想必痛已经使她麻木了。从那以后,他们之间很少讲话了。他们在那个夜晚过后,都苍老了,沉默了。以后的岁月,他们就是两块对望着的风化了的岩石。 
我在一九四六年的秋天生下了达吉亚娜。瓦罗加非常喜欢她,常常把她抱在怀里,坐在火塘边给她念诗,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达吉亚娜咿呀叫着,抓着一绺瓦罗加的长发,像吃草的羊羔一样,把它们填到嘴里。她的唾液弄湿了他的长发,瓦罗加的发丝常常黏结在一起,梳也梳不开,我就得常常用清水给他洗头。 
瓦罗加与汉族人交往多,小的时候学过汉语,看得懂汉字书。他平时喜欢写诗,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诗人呢。如果你们觉得我讲的故事不乏激情,我的表达能力还可以的话,与瓦罗加的熏陶不无关系。 
我们的婚礼结束后,瓦罗加就把他的部族一分为二,他任命一个叫齐亚拉的人为族长,让他率领二十几人,独立出去,他们仍然在贝尔茨河一带游猎,逢到大事需要做出决定时,齐亚拉就来拜见他们的酋长。 
余下的十几人则跟他一起,与我们乌力楞合并在一起。我知道,瓦罗加这么做是为了我。虽然他还是他们氏族的酋长,但在我们乌力楞,凡事他都听从鲁尼的。他的温和大度的行为却招致了他们氏族中一个绰号叫马粪包的人的不满,他说瓦罗加是个叛徒,出卖了自己的氏族。 
达西娶了杰芙琳娜后,玛利亚一直耿耿于怀。她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从她对待杰芙琳娜的态度上,谁都看出她在排挤那个姑娘。她从来不正眼看杰芙琳娜,吩咐她做事的时候,眼睛永远看着别处,好像杰芙琳娜是一朵有毒的花。玛利亚以前是非常勤劳的,自从杰芙琳娜到来后,她变得好吃懒做了,几乎把所有的活儿都派给了杰芙琳娜。杰芙琳娜稍有不从,她就不给她东西吃。有一天,玛利亚让杰芙琳娜给她梳头,当她看到梳子上缠满了发丝,不说自己脱发脱得厉害,非说杰芙琳娜是故意撕扯她的头发,想让她变成一个秃子。她把达西叫到面前,把那个梳子交给他,说如果他不用梳子戳瞎杰芙琳娜的眼睛,她就把自己的头发全部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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