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第26章


竞被众多俄国名字淹没。拍摄入侵照片的捷克人竞无意中为秘密警察效劳。送她去死的人脸
上戴的面具竞象托马斯。一个特务扮演着工程师而一个工程师竞想扮演佩特林山上的人。还
有他房里那本有象征意义的书,原来也只不过是蓄意引她走入迷途的赝品。
想到她在那里拿着那本书,她心里突然一亮,两颊都红了。事情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
呢?当时工程师说他去取咖啡,她走向书架去取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随后工程师回
来了,可没有什么咖啡呀!
她一遍又一遍回想那些场景;他去取咖啡去了多久?肯定至少有一分钟,也许有两分
钟,甚至三分钟。那么他在那间小客厅里磨磨蹭蹭干了些什么?他上厕所了?她竭力回忆当
时是否到了关门声或冲水声。没有,她肯定没有听到水声,要不然她会记得的。而且她几乎
能肯定那门已经关了。那么他在那间客厅里干了些什么呢?
再清楚不过了:他们要让她上圈套,需要除工程师以外的更多确切铁证。在他不见了的
那一段长长而可疑的时间内,他只可能是去那间屋里安放电影摄影机;或者有更大的可能,
他把某个带有照相机的入放进来,让他从帘子后面给他们拍照。
仅仅几周前,她还嘲笑普罗恰兹卡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集中营里,不知道私人生活是不
存在的。那么她自己呢?她天真过分,以为自己从母亲屋顶下逃脱出容,已成为自己私生活
的主人。可是,不,母亲的屋顶延展着以至遮盖了整个世界,使她永远也当不了主人。特丽
莎永远也逃脱不了她。
他们走下花草镶嵌的台阶,折回广场。托马斯问:“怎么啦?”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到有人跟托马斯打招呼。
27
是一个五十来岁的饱经风霜的男人,一位农场工。托马斯曾经给他动过手术。这人每年
一次被送到矿泉来疗养。他邀请托马斯与特丽莎去与他喝一杯。考虑到法令不允许狗进入公
共场所,特丽莎便把卡列宁送回汽车。她转来时,那人已在附近一个酒吧找了张桌子,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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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们的生活平平静静的,两年前他们甚至还选我当了集体农庄主席呢。”
“恭喜你。”托马斯说。
“你知道怎么着,人们死活都要往城里搬。头儿们,当然喜欢有人愿意留下。他们不可
能开除我们。”
“这是我们向往的。”特丽莎说
“姑娘,你会闷得哭鼻子的。那里没什么可干的,什么也没有。”
特丽莎注视着农场工晒得黑黝黝的脸庞,觉得他非常和善可亲。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
有人和善可亲!她眼前浮现出一片乡村生活的幻景:有钟楼的村庄,田野,树林,顺着沟渠
奔跑的小兔,以及戴着绿色帽子的猎手。她从未到农村住过,对乡下的想象都是听说来的,
或许是从书中读到的,还或许是无意识地从古老祖先那里承袭下来的。这些幻景在她脑子里
栩栩如生,如同家庭影集中老祖母的旧式照片,明白而清晰。
“你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那人指着脖子后面脑神经与脊髓相连的部分:“这儿还是经常痛。”
他仍然坐着,托马斯摸了摸那儿,简单地给这位从前的病人检查了一遍:“我再没权利
开处方了。不过,去告诉现在给你看病的医生,就说你跟我谈过了,我建议你用这个药。”
他从皮包里的便笺本上撕下一页,用大写字母写了那种药的药名。
28
他们动身回布拉格。
一路上,特丽莎郁郁沉思着工程师怀里的她那张裸体照片,努力想安慰自己,即使那张
照片确实存在,托马斯也永远不会看见的。它对他们仅有的价值无非是讹诈她的资本。他们
把它寄给托马斯的话,这一价值就随之消失了。
但是,如果那些警察不能利用她,他们会决定再干些什么呢?照片只会成为他们手中的
玩物,可保不住他们也许仅仅为了开个玩笑,把它用个信封寄给托马斯。
托马斯收到这样一张照片又会怎么样?会把她赶走吗?也许不会,很可能不会的。但他
们那易垮的爱情大厦必然会摇摇欲坠,因为大厦只有她忠诚的柱子作为唯一支撑,因为爱就
象众多帝权:一旦他们建立的信念崩溃了,自己也就随之消亡。
现在,幻景又出现在她眼前:一只沿着沟渠奔跑的兔子,一个戴绿色帽子的猎手,以及
乡村教堂的钟楼,高高地升起在树林之上。
她想告诉托马斯,他们应该离开布拉格,离开这些把乌鸦活活埋在地里的孩子,离开这
些警察特务,离开这些用伞武装起来的妇女。她想告诉他,他们应该搬到乡下去,那是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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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唯一出路。
她转向他,但托马斯没有反应,两眼直视前面的路。就这样,因为她未能逾越他们之间
沉默的屏障,她失去了说话的勇气。她又一次体验了从佩特林山上下来时的感觉,胃在收
缩,以为自己要生病了。对她来说,他太强壮,自己太柔弱。他发出那些她不能理解的命
令,她努力奉命执行,却不知道为什么。
她想回到佩特林山上去,要求带枪人用眼罩蒙任她的双眼,让她靠在那棵栗树的树干
上。她想死。
29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家。
她走到外面,开始朝堤岸那边走去,想去看看瓦塔瓦河。她要站在它的岸边,久久地狠
狠地看着河水。漫漫水流的壮景将会抚慰她的灵魂,平息她的心境。河水从一个世纪到另一
个世纪,不停地流淌,纷坛世事就在它的两岸一幕幕演出,演完了,明天就会被人忘却,而
只有滔滔江河还在流淌。
她凭栏凝望河水。她是在布拉格的郊外,瓦塔瓦河已流过了市区,把光荣的城堡和那些
教堂留在身后;就象一位演完下台的女伶,疲乏不堪,仍在恍惚沉思。它从肮脏的堤岸之间
穿过,被墙垣和栅栏所束缚,而墙垣栅栏还约束着众多的工厂和遗弃了的运动场。
她凝望着河水——它显得更凄凉更暗淡——她突然看见河的中部漂着一个异物,红色
的,对了——是一条板凳,一张带着铁支架的木板凳,布拉格的公园里多的是。木凳正往瓦
特瓦下游流去,后面接着又是一张。一张又一张。特丽莎只能这样猜想,布拉格公园里所有
的凳子都流入了这滔滔河水,远远地离开城市。好多好多的凳子,越来越多,象秋日的落时
被流水从树林里洗刷出来,零落漂去——红的,黄的,蓝的。
她转过身,朝身后看去,象是要问路上行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布拉格公园里的凳子都
漂到河里去了?但每个擦身而过的人都很冷漠,对多少世纪以来一直流经他们短命之城的河
流,毫不关心。
她再一次俯脚河水,心中悲伤如割,她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次告别。
大多数的板凳已经看不见了,只有几张后来的凳子隐隐浮现:几张黄色的,最后一张,
是蓝色。
摘自黄金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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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 
(。。)
五、轻与重
1
如我在第一章中所述,特丽莎出其不意来到布拉格那天,托马斯与她做爱。就在那一
天,或者说就在那一刻,特丽莎突然发起烧来。他站在她床前,看着她躺在床上,不禁想到
她是一个被置入草篮里的孩子,顺水漂到了他的面前。
这种弃儿的幻想总是使他感到亲切,而他常常思索着那些有关弃儿的古老神话。显然,
正是这种思绪使他读了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译本。
俄狄浦斯的故事是众所周知的:他是一个被遗弃的婴孩,被波里布斯国王收养,长大成
人。一天,他遇见一位显贵官员沿着山路骑马而来。一场口角,他竞把那人给杀了。后来,
他成了伊俄卡斯达王后的丈夫,当了底比斯国的国王。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在山里杀的人就
是自己的父亲,而与他同床共枕的竟是他母亲。正在这时,命运之神降灾于他的臣民,瘟疫
蔓延,人们痛苦不堪。俄狄浦斯得知自己正是灾祸之源,便自刺双目,离开底比斯流浪而
去。
2
任何一个认为中欧某些共产党当局是一种罪恶特产的人,都看出了一个基本事实:罪恶
的当局并非由犯罪分子们组成,而是由热情分子组成的。他们确认自己发现了通往天堂的唯
一通道,如此英勇地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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