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残卷·禁恋之殇》第27章


“你都十七了还小?再过几年就成老姑娘了!你看,连比你小四个月的七弟都大婚了!”咸丰道。
我与奕訢对视一眼,竟发觉他的脸颊比我还要惨白几分,虽与我相对凝眸,但从他空洞的眼中,我清楚地感觉到了有一种火热坚固的东西在那刻轰然碎裂。
咸丰见我俩猛然失态,遂更加得意道:“老六,依你看,嫁给穆荫的儿子哲睿可好?”
奕訢再不敢看我,战战兢兢答道:“穆荫是兵部尚书兼军机大臣,繁妤嫁过去一定不会吃亏的。”
“你也这么认为?那这事就这么定了,等繁妤伤势痊愈,朕立刻下旨赐婚。”
奕訢不敢有任何异议,只是机械般的点了点头。
这个穆荫的儿子哲睿我早有耳闻,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经常流连于花街酒巷不算,竟然还吸食鸦片,萎靡至极。听碧瑷说,有一次哲睿在大街上看见一位美貌妇人,遂起淫念,当街调戏,谁知那女子倍感侮辱,回家后一时想不开上吊自缢了。后来妇人的家人告到官府,官府知哲睿乃圣眷正浓的穆荫之子,便徇私枉法,草草结案。因此民间还编了首顺口溜:哲大爷,穆荫子。
杀人放火都不死。
要问怎样才能死?
花柳梅毒俱来时。
咸丰竟要我嫁给这种花花公子?他是存心想置我于死地么?
“皇上,既然让我嫁人,好歹也要让我跟穆大人儿子见一面吧。”我说道。
“也好,等你病好了,朕安排你们俩见上一面,朕跟你保证哲睿一定不会委屈了你。”
三月之后,我的伤势好转,只留下一道道狰狞的口子,从脖颈一直蔓延到两股,像墙角吐着细丝张牙舞爪的毒蜘蛛。不过并未伤及面部,所以穿上这高领口的淡绿旗袍,我仍与平常一样(奇*书*网。整*理*提*供),看不出丝毫受虐的痕迹。
今天是我与哲睿初次见面,碧瑷早在我与他之间设置了一重纱幕,他只能窥见我模糊到不真实的轮廓。
“臣哲睿参见和硕端仪公主。”他单膝跪地,恭敬说道。
透着那一层的朦胧,我隐约看见了他颀长□的身躯,他的身形很美好,完全想象不出那完美身躯下潜藏着怎样一颗肮脏不堪的心灵。
“你起来吧,你可知皇上有意将我许配于你?”我淡淡问道。
“臣的阿玛跟臣提起过。”
“哦——那你可愿意?”
“臣愿意。”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何?”
“公主容貌秀丽,端庄典雅,能娶公主是臣三生修来的福分。”
“你错了。”我缓缓撩起那层阻隔他深入探测我的帘子,让我与他之间朦胧的美感逐渐散去。那刻我清楚地看到他不加修饰地惊讶,他其实是个单纯的孩子,他简单到连掩藏心机都不会。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非完璧,你会去向皇上表明不愿娶我么?”
“公主你不要拿臣开玩笑……”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轻扬头颅,眼神直逼他暴露在外的一颗心:“如若不信,你可以试试。”
哲睿万分惊恐,赶紧俯身叩首:“臣不敢,公主久居深宫,怎么会……”
我摆手打断他:“深宫里有太多的是非、太多的秘密、太多的无奈……你如此单纯,还是不要卷入这场纷争吧!”
“公主,即便你说的是真的,臣也愿意娶公主。”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径自解下那层掩饰我一切伤痕的衣物。
哲睿想是有些误会,忙用手捂着眼睛:“公主,别……这要让皇上知道了,臣小命不保啊!”
我浅浅一笑,转过身,以背部对着他,说道:“你睁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我重新转过身。却发现哲睿被我背部纵横交错的伤痕吓得颤颤巍巍,到现在还不曾平静。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他眼里所谓的金枝玉叶,帝王之女,全身竟会布满这样一条条可怖狰狞的印记。
“你了解宫中的痛苦了吧?”我扣好衣服,道:“其实我又何曾不想离开这深宫大院呢?只不过,嫁与你,对你,对我,都是一种折磨,倒不如你继续风流倜傥下去,而我,也继续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安静等待着一个新的起点。”
“臣明白了,臣会向皇上说明的。”
哲睿最后的话语让我悬挂的心安定下来,他随即匆忙离去,步伐敏捷轻快,恍惚之间我竟以为是奕訢刚刚离开,却猛然想起现在的奕訢,走路的姿态已经略有些迟缓疲惫了。
其实,在我与哲睿并不长时间的了解中,我发觉自己竟是这样深深的嫉妒他。
虽然他的确只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可他骨子里无心暴露的那种纯洁的天性,是在我身上早就丧失了的。
亦或者,就是由于他纯真,所以才毫无节制地挥霍自己的青春吧。因为如果不像人展示自己无能乃至荒诞的一面,那么就可能与自己的父亲一样,随波逐流,湮灭在无声无息的黑暗官场中,看似位高权重,实质性命堪忧。
难道不是么,他大权在握的父亲,不是离死期也不远了么?
国破家亦残
指婚之事很快作罢,据说起初咸丰极不情愿,后来因为哲睿大力推辞才使得咸丰最后妥协。我不明白为何咸丰如此急着将我嫁出去,是因为我在他身边碍了他的眼,还是因为他把我当作拉拢穆荫的工具?皇家之事纷乱繁杂,但身在皇家惟一能拥有的字眼,便是政治二字。
所有的姻亲无不跟政治沾边,即便是六哥和画蘅看似相敬如宾的一对,不也是咸丰为了安抚 奕訢才做出的决策么?
还有可怜的七弟奕譞和叶赫那拉萝琪,甚至于景寿和六姐……
那一个不是政治的牺牲品?哪一个不是皇权之下的无辜受害者?
我这样一个异类,真的还会继续的活下去么?十七岁,原本应该在现代挑灯夜读为高考奋战的我,现在却要在这样一个腥风血雨的时空小心警惕地为别人而活,我的生命本该如清晨雨露一般圆亮清润,晶莹澈洁,无奈现在却如同沾满污泥的残花,凋谢枯萎,零落败褪。
这,不是我要的生活。可是为了我爱的人,我甘愿投身于这样肮脏的生命里,消磨一生,倾情一世,只愿与他红尘缱绻,千年不悔。
抬起头颅望着金碧辉煌的屋顶,好似穿透了那层华贵,看到了天外奕訢模糊成云的清晰轮廓,我爱他,哪怕终身不嫁,哪怕抛弃富贵,哪怕南柯一梦,他早已深嵌我心,乃至与我融为一体。若要连根拔起,除非心脏碎倾。
每日习惯性的抬头仰望,是我想象他在我身边,最幸福的方式。
幸福的感觉总是要伴随着残酷的现实而殆尽,尤其是这样一个国之将亡的特殊时刻,幻想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绝对奢侈的享受。
咸丰七年十一月,英法联军攻陷广州,并抓走了两广总督叶名琛,一时间朝野上下无不震惊。顽固守旧的大臣们一时拿不定主意,咸丰亦毫无办法,且染上风寒,听说还咳出了血。因此最终还是搬出来了爱新觉罗家最上的了台面的人,恭亲王奕訢。
他们所谓的政事我无法参与,甚至都不明白究竟怎样对中国才有利。我在现代时,历史、政治通通学的太浅薄,以至于现在只能做个隔岸观火的旁观者。
反正我只知奕訢和咸丰都很幸运,因为他们不会亲眼看见自己极力维护却又不得以出卖的祖国,覆灭在风起云涌的革命事业中。
他们都不会看到了,而我,在书上准确地看到了他们的命运,却惟独不知道自己飘零的命运。
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一旁若有所思的碧瑷身上。
“碧瑷。”我唤道,她却不答,想是太入神,以至于没有听到吧。
我又再次唤了声,她方才惊醒,自觉失态,便默默垂下头颅,道:“奴婢该死。”
“没事,你在想什么呢?想的这样入神?”我的神态轻松随意,碧瑷视之,满脸惊慌亦逐渐消失。
“没什么,只是奴婢刚才无意听见舒儿她们讲的一些话。”
“哦?什么话值得你这般地往心里想?莫不是——”我故意打趣道:“和景寿有关吧?”
她的脸“刷”一下红透了,支吾道:“公主您说什么呢——”随即她又仿佛想到什么,接着道:“其实是与额驸有关。”
“哦?他出什么事了吗?”
“额驸倒没事,是六公主出事了。”
我的表情顷刻间僵住,不知是喜是忧,碧瑷见我神色怪异,便道:“舒儿有个兄弟在诚嘉毅勇公府当差,听她说,六公主患了大病,怕是不久于人世了吧……”说罢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反映。
我不像她想象的兴奋或悲伤,我只是一脸麻木僵硬,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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