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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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手给我,快,把手给我!”是楚月,楚月终于来了么?楚月的确来了,但那声音绝不是楚月能够发出的 楚月尖叫着的是另一个锐利得如铁器划破玻璃的声音———
“你不能那样,你不能!危险,你不能!”
我没有能力把手伸出去,但是我看到了另一双手,我很熟悉的一双相当温暖的手——— 这双手执过银的酒盏,金的佩剑拨过五弦琴,抚过七尺筝这双手曾拭干我眼梢的泪,喂过我难咽的苦药,拾起过被我蹬掉的棉被——— 这双多少次揽定我的肩的手,又一次揽定了我的肩,那不能再熟悉的温暖的体温又一次传递到我的体内,它透过厚厚的铠甲也能这样清晰地令我感觉到么?
伯言骑在疾驰的另一匹骏马上,斜着身子向我伸来了两只手臂,两只手臂!他用双腿夹住马肚子以维持他的平衡,那无限坚定的臂同样坚定地揽定、抱紧了我的肩——— 斜着身子,伸出手来给我一个世界!
“大都督,你不能那样!危险的,你不能!”在尖锐的呼喊中,我听见了一个很平静,平静得可以平息滚动着的岩浆的极富磁力的声音——— “你别怕”。他说得很轻,轻得像一羽在春日暖风中融化的晶莹冰雪,他说着这话时我感到自己已伏在了他的胸前。
我不怕!在他大地般的怀里,还有什么可怕的?!即使面对的是地狱的台阶,我也绝对不会怕。真的!只要和他在一起……和他……
坐在军帐中,我的脸惨白,伯言的脸也惨白。其实近来他过于劳累,脸色一直不好,只是今日尤其明显罢了。
“他们太过分了,那是重甲,你也不想想,重型的你怎么穿得起!他们太过分了。”伯言咬着唇,“还有你,楚月,你为什么竟不帮帮韩侍郎?”
楚月如他一样咬住下唇,说:“陆大都督,我是你的侍卫,你的!”
“你——— ”伯言的身子箭一样绷直之后又急迅地松弛下去,说,“你先出去吧,楚月。”
楚月僵得树枝一样移了出去,他的膝盖都没有怎样地弯曲。
“陆大人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我揉着头发一笑,“都是我自己不小心,劳陆大人费神了。”
“我好担心,方才我……我的手冰凉,我真的是……怕……”伯言撑住额,一任汗水顺着脸颊淌下,“那群家伙,该死!”
“陆大人,这是我的过失,你请不要……”
“你知道这件事不能查办,是不是?你怕闹大了可能使我军陷入更加的骚动中,对么?”伯言突然紧紧地揽住我的肩,“所以就委屈自己?”
“陆大人,我不是好好的么?谈什么委屈。”我低声道。
“……谢谢你,明鹏,谢谢。”伯言在一阵沉吟之后,轻轻地放开我,加上一句,“还有,不要独自出去了,别离开我……”
“唔。”
“陆大人已经想出破敌之策了么?”我问,于良久的无言之后。
伯言点点头,笑道:“每人一束茅草就可以了,火攻。”
说得平淡且轻巧。
7。 所有的勇敢无畏都成为空洞的面具了么?每分钟都有新鲜的血液流淌出来, 滋润着干燥的土地。
夜已深沉,格外的静谧。战争的气味被掩盖在夜的寂静与安详中,恰似裹在厚厚云层里的霹雳,令我尤为不安起来。我抬眼看了看伯言,没有火把,看不分明他的脸。
我只知道他像根高傲的修竹一样挺立着,仿佛在微笑。
伯言忽然侧了侧身,这动作像竹在微风中晃动,似乎是对我说了句什么。于是我问:“陆大人,你说什么?” 他的身子又斜过来,这回听清了,他说的是:
——— 这地方可以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陆大人,已经有点寒气了。”我说。
“你冷么?火烧起来你就不会冷了。”
我听到他的披风在夜风中“啪啦啦”地作响。
这时候朱将军沉声道:“大都督,时辰到了。”
伯言扬了扬手,静静地仰起头来,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相当清爽的夜的气息,说:“今夜的天空美丽得很哪,把火把点燃吧。”
山顶上的火把燃着了,孤孤单单的一根火把,在深黑一片中极是分明。就在这昏黄光芒笼罩下,我看到伯言尤显苍白的脸,与如今头顶上极淡极淡的月光有几分相似。
仰头看天时,满目星光。
低头俯视山下,为何也有满目的星光呢?仔细一看,那星光已经开始蔓延,开始连绵,开始痉挛与抽搐———那是火光!火光!成千上万的声音似乎就在那一刻炸开了!纷乱的各种声响在我耳边轰鸣,兵器撞击声、铠甲抖动声、战马嘶鸣声、车轮碾地声、喊杀呼救声、金鼓大作声……我不知自己的耳膜何以能在一瞬间容纳进这么多的声响!我全身的血液也在一瞬间被汽油一样地点燃了,我被烧成一个大火球,烧起来了。
蜀军相互践踏,把脚踩在别人的身上,涌动的潮水一样疲于奔命,而后在江边停止,洄旋和溃散!火光中绰绰约约数千战马在举止无措地长嘶,飞箭在月光下吐着寒气嗖嗖,箭端上裹着烈烈的火焰。
烧起来了,预谋了几个月的这次火攻,像铺天盖地的瘟疫一样,烈烈地燃烧。
黑漆漆的天红了,是被火映红的?是被血染红的?
我呆呆地看着,无法思考,不能感受,也根本不能动!
然而终于觉得有股热气从我的体外输入我的灵魂,它让人安静而温暖——— 我发现伯言已在不知何时握住了我的手,他握得这样紧,仿佛想把他的手心挤进我的身体,但他的食指却在极轻极轻地抚着我的手背。
死了许多人。
会有许多人哭泣。
他们的泪水可以将我淹死。
而我,却也甘愿被那汹涌的泪,淹死!
我们干了些什么!我们费尽心计,长久忍耐,却到底,干了些什么!我们杀了许多的——— 人!使许多妻子失去了丈夫,使许多父母失去了孩子,使许多孩子失去了父亲!我们在山上看着,我们这些杀人的人只在山上看着!
“朱将军,现在你可以率军去追击了,尽你所能罢。”伯言的声音雅致得像一株到了时辰就默默开放的昙花,该开,它就很美丽地开了。
伯言是在令朱将军去杀人。
人是什么,人是生命,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生命,有笑容,有愁颜,有哭泣,还有愤怒;死亡是什么,是属于人的一切完全消失殆尽,包括他的笑容、愁颜、哭泣和愤怒;杀人是什么,是武断地宣告人的死亡并且要被杀者承受最大的痛苦与恐惧——— 死亡!
“……出不入兮往不返,三军悲哉兮心内摧伤。平原忽兮何渺茫,魂兮归来兮恋故乡……”
“明鹏,你的手还是这么冷,你小心不要冻坏了。”伯言解开自己的披风,把它覆到我的身上,然后熟练地替我紧上了结。火把的映照下,他的手指修长完美,指甲泛着温润的粉红色。
“今夜的风,实在是刮得很好。”伯言自语。
我看到伯言在笑,无法被温和掩饰住的锐利杀气从他峻挺的脸部曲线上溢了出来——— 他,胜利了,从容不迫地在尸积如山的成果上,胜利了。
伯言已经到了他事业的顶峰。
这时我看到山脚下一个奇妙的眼神!
奇怪,我根本无法看清的,却又为什么这样真切地感受到了呢?幻觉么?哪里能有这样实在的幻觉!它美丽、扭曲、幽愤、悲伤、无奈、懊悔、痛苦……这是个只属于我的眼神,就像那藏了谜底的梦只属于我一样!除了我与它,任何人都不会明白这一刹那的默契——— 不,不,我不要它消失掉!
我一定熟悉它,我一定要飞快地抓住它。
是谁?你不要离开,你不要离开,我就来了,我这就来了!我飞快地往山下奔去。
然而我并没有奔多远,伯言抓住了我的手臂,他的动作刚劲有力,皱起眉头,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下去!陆大人,我要下去啊!”
“不可以!我不许你下去,我不准!”
我开始挣扎。我觉得自己像孩子一样地耍赖,我用脚乱踢也不知我想踢什么。
他不懂,这种冲涌如潮的情愫是无法言说的他当然不会懂得!我知道有人想要传递什么给我,我要见他。
伯言什么都不懂却懂得扬起手来扇我耳光,他懂得把我打得很痛,懂得板着脸对我说:军法无情、军令如山,我不准你下去!
我说陆大人你军法从事好了!
继续往下狂奔,伯言的披风覆在我身上,呼呼地飘起来,让我感觉自己像只好大好大的鹏鸟,藉着风力飞起来,飞起来了!
刚才是谁在唤我?是谁?莫非他已经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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