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神游》第24章


我又是一阵大叫,说:“你为什么不拦我?!我会跑丢掉的你知不知道!”
这时候,伯言走过来,他漂亮的眼里盛着很安详很开阔的一大片天空或者海洋。他走过来伸出了他的手臂,用他的手臂圈住了我的肩,低了头俯近我的耳畔,轻轻地说:“来人,把韩侍郎给我逮回来!”
我的心一颤——— 我不想挣脱他的手臂,我只愿要这样小小的只容纳我们两个人的港湾。我想与现在我身边这个高挺清畅的男人到一个只有我们两人与一大群温顺的小动物的世界去,在那里我会日日地偎在他的身旁听他吟唱与抚琴。让阳光穿越斑驳的树影变成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光点,温柔地覆在银色的琴弦上好像女人醇香丰郁的唇。他汉白玉般的手指抚上琴弦时也就抚摸到了那一个个唇印,拨一拨将静止的弦唤醒,为我们轻唱与低吟……我再不会与他斗嘴惹他生气,我真的会去……好好地……爱他……
但我知道我只是在做梦!
我只是在做一个很荒唐也很自私的梦。
伯言早就有了他的妻,而且他也只能在波涛中弄潮着生活下去。整个江东都需要他,他的官职会越来越高地位越来越紧要担子也会越来越重;那么多的人会将渴求安慰的眼光投向他,他为他们守护弥足珍贵的和平;他不仅将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常胜将军也将成为一个尽忠尽职的丞相,甚至是被下一代人崇拜的偶像式英雄。伯言将为东吴耗尽最后一分才智就像孔明之为西蜀一样。
伯言是个很杰出的男人。
这么久以来我见过的最杰出的男人。
——— 我当然是在做一个荒唐得不值一提的梦,我微讽着嘲笑自己,你想使伯言蜕化成一个平庸得只知道鉴赏琴棋书画,洗了澡扑了粉染了发蜡就拥着女人唱歌游玩的男人吗?顺带再填几首风雅小诗博个“貌比宋玉,才似子建”的美誉?你愿意伯言是这样的男人?
这样的男人在三国两晋南北朝,多得不可枚举。
我当然不愿意伯言是这样一个男人。
我宁可永远地不见他,也不愿他成为这样的一个男人。
“明鹏,我倒愿意听你日日地大叫几句,只是,你不要甩粗话。”伯言嗔笑着松开我,说,“你还记得,我们已经在夷陵耗去七个月了?”
我说我记得,七个月时间飞逝得一如江水,除去一次避开蜀军埋伏之外,伯言可以说什么举措都没有,他只在等待。
“天气已经渐渐地热起来了。”伯言若有所思地仰了仰头,“我听说刘备为了汲水方便,已将绝大多数营寨傍溪依山而建。”
说实话刘备是有点老糊涂了。
我依稀记得,史载即令并不以军事谋略见长的曹丕听说刘备以这种长蛇式营寨铺陈开他的十六万大军,也哑然失笑地说,刘备是个不懂军事的统帅。延伸七百里的营寨可以拒敌吗?在树林、洼地这种前无进取之路后无退却之地的绝处扎营,还能妄想胜利吗?
“刘备并不是初次上阵哪,”伯言在营中低着头踱了几步,“他何至于将大军置于这种死地呢?”
我说陆大人你不要再问那么多为什么了。如果你认为时机来了,就快点抓住它,万一它又溜走了,那么陆大人你岂不是犯下大错了?更何况,刘备他是个陈旧的经验主义者,他不喜欢读书也未必认得几个字 《孙子兵法》之类他一定没有读过,所以陆大人你所认为很愚蠢的错误刘备会犯是不足为奇的,他必然是因为考虑到缺水和纳凉问题才傻乎乎地摆下这种蠢才阵势,陆大人你要抓紧要抓紧呀,刘备他可分不清什么死地活地半死不活地……
我的嘴皮像炒豆子一样地快速运行,并且发现伯言的神色由起初的凝重缓缓地向啼笑皆非转化———
“明鹏,你再说下去就一无是处,连想说什么都分不清了吧。”伯言抚抚眉,又道,“小试牛刀吧,我想。”
6。 若从这样疾驰的马背上滑落,我会被马的后蹄踢死的———
我穿着沉重的铠甲伏在一匹受惊的烈马上!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只为皮鞭和马刺惊吓了的生物在疯狂地乱跑,我除了紧紧地抱住它粗壮的脖子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铠甲的笨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是我第一次领略铁的铠甲的滋味!它那样的重,使我觉得自己不是穿了套可以保护我的 “外衣”,而是背着个钢铁大胖子,伏在起伏的马背上!马在我的身子下面——— 惊了!或者是在——— 发怒!
这匹马在静谧时背部曲线矫健流畅,像晨雾中远处的黛色山脉,我走近它时它还 很温顺地看了我一眼。你要知道马是有灵性的,尤其是它美丽的眼神,它似乎是在竭尽所能地表示它对我的友好态度,所以我才停下来,努力地调停呼吸去欣赏它——— 调停呼吸是因为我那银光闪闪中透着霉点的铠甲,那群 “小组长”级的低级军官们簇拥着给我挑了这一套,他们说这套又小巧又轻便韩侍郎你穿上一定威风凛凛八面神气。我立即地心动了——— 真的,来三世纪这么久了我连铠甲都没有穿过,我怎么能不穿铠甲呢!可那套铁家伙一上身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怎么会这么重呢,铠甲原来都这样重得可以将你压趴下吗?“咚”,头盔大了一点,罩下来遮住了我的眼,我说头盔就算了吧,但他们又七手八脚地替我将头盔扶正了说没有头盔怎么行呢?!韩侍郎你要披挂整齐才真个儿英姿飒爽是个男人嘛!说得也是,只能勉为其难地挺直我并不坚强的脖子——— 不用化妆我都可以去演那个顶着铜盆当头盔的堂?吉诃德了。然而马却比他的要好得多,马实在是好马。
他们说这马性子烈,从来没有人骑它。
“怎么可能呢,它的样子很和煦的啊。”我迟疑着说。“韩侍郎敢骑上去试一试么?”
我再一次定睛瞅那马,它的眼睛好像还是在欢迎我;我摸摸它的头,它也只是轻轻地嘶鸣了一声,似乎是调皮的孩子因为得到长辈的夸奖而有点腼腆了;我抓起草料来喂它时,它吃完了还很温柔地舐我的手心。
“这马好像很喜欢韩侍郎嘛。”
“说不定韩侍郎可以驯服它哟。”
“韩侍郎试一试又何妨呢。”我真的决定试一试了,结果——— 我只能抱住它的脖子任由它乱跑!它本来是很温良的,它的受惊是因为他们用鞭子抽它!那浸过水的坚韧的鞭子抽下去时,不是为了驱使它跑起来,而是为了伤害它!他们虐待它,它一定是痛了!
我的身下,有一个受伤受惊的发怒的生灵!
马蹄着地的 “哒哒”声像在我身边鸣响的轰雷阵阵;马的跃动则要将我的五脏六腑颠得片片俱碎。然而更可怕的是恐惧,我是个怕死的人,我怕我会死的!忍耐不住的惊惧化作了猛然爆发的来势汹汹的呛咳声;风肆无忌惮地往口里灌,像冬日里被灌进整桶整桶的冰水,将我的全身都冻得冷硬。四肢在渐渐软下去,我要抓不住了,抓不住了!若从这样疾驰的马背上滑落,我会被马的后蹄踢死———
楚月,楚月他为什么没有来!他方才看见了我的,我也看见了他,我甚至看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错愕,他是牵着马的!他为什么还没有来,他应该会来救我的啊,为什么还没有……
他们在报复我,还是在捉弄我呢?!
剧烈的风使我流泪!我仅仅是在流泪而绝不是在哭!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妈的这样对我!
是了,昨日伯言命人试攻了刘备一个营寨,结果大败而归。战前诸多将军都认为刘备加强了守备,此时攻击无法取胜;但伯言坚持刘备已疲惫沮丧锐气尽丧,执意要试攻一次。
——— 结果是败了,的确败了。
从将军到士卒都说他们的大都督是个不把人命当命的笨蛋!说伯言只会赶着士兵去送死。而更多的人,相信那个举止怪异对谁都很 “暧昧”的韩晴是陆大都督最亲近的“狗头军师”——— 是韩晴赶着士兵去送死的!
——— 不是这样的!没有勇敢的试攻怎么能了解到敌军详尽确实的地形呢,若不身临其境怎么能有效地探察出敌人的破绽呢,牛刀都不愿小试的话怎么能剖解全牛!难道真要一直僵持下去等到蜀军自退?可能吗?伯言应该早已想好了一个可行的计策,这次试攻使他确信他的计划是可行的!伯言,伯言,你当然会成功,你会成功!
我想目睹你的成功!
但是我的手正在下滑,我没法子使它再一次抓紧……马鬓……如果我真的就这样死去,会不会很滑稽?他妈的实在是太滑稽了,可以让后世写史的人把大牙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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