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天之眼》第68章


对门坡上,阿月的草房和它的主人们就这样奇迹般的逃过了一场劫难。
阿月和艾西瓦娅以及那个孩子—阿月给他取名叫弃儿,在石门坎教会的资助下,过起了离群索居的日子。
阿月除了侍弄那点菜地,就是隔着那道篱笆看着艾西瓦娅和弃儿,傻傻地笑。在阿月的注视下,弃儿一天天长大。
第二年秋天的一个早晨,阿月在给青菜浇水。
弃儿突然隔着篱笆叫道:“阿爸!”稚嫩的声音传过篱笆。
阿月一愣,以为听错了。
“阿爸!”弃儿又叫。
艾西瓦娅抱着弃儿,在笑。
阿月随手丢下浇水的家什,飞奔到篱笆边:“弃儿!弃儿!叫阿爸!叫阿爸!叫啊……”
“阿爸!”弃儿再叫。
阿月喜极而泣,转身跑到自己的菜园,选择了一株长得最好的西红柿连根拔起,高举着跑回来,隔着篱笆递过去……
“阿月……”艾西瓦娅轻唤。
“嗯?”阿月隔着篱笆看艾西瓦娅。
“阿月,你要教他说苗话。弃儿长大了是要出去的,他要会说苗话才能和人交流……”艾西瓦娅说道。
“嗯,嗯!”阿月似乎除了点头已经想不到其他的表达方式。
从弃儿会说话开始,艾西瓦娅便开始教他唱一首歌,一首很长很长的歌,一首她自己也不懂的歌。几乎每一个夜晚,空旷的山野中都会有歌声回荡,传得很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弃儿转眼就长到了七岁。
七个春秋,阿月一直守在篱笆墙的那一边,从春守到夏,从夏守到秋……月缺月又圆,花开花又落。阿月没有守到他梦想中的那一天。他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加重,体力好像是流水一般渐渐消失,四肢开始出现畸变。但却坚持着每天都走出来,隔着篱笆看艾西瓦娅和弃儿。坚强地挤出所有的笑容。
细心的艾西瓦娅看到了篱笆那边的变化。阿月在户外的时间越来越短,那些青菜也因为缺水而蔫头耷脑。她问阿月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阿月总是笑笑说,我很好。
1945年9月13日,农历乙酉年八月初八。夜,月上中天。
阿月躺在床上,他的皮肤已经没有感觉,不知道冷热,也不知道痛痒。那是一种让人绝望的感受。一束月光透过小窗照进来,刚好落在阿月的枕边。枕边,一束野草,翠叶黄花,娇艳欲滴。有泪水从阿月的眼中溢出。阿月用尽气力在唱那首神秘的长歌。
歌声飘荡。
那歌声让艾西瓦娅心中惶然。那歌声并不是第一次从阿月口中唱出,但这一次似乎和任何一次都不相同。歌声时断时续,时强时弱。浸透着无尽的思念、迷茫、挣扎、绝望……
弃儿躺在艾西瓦娅身边,扑闪的小眼:“阿妈,阿爸怎么了?”
艾西瓦娅蓦然坐起,披衣下床:“弃儿乖,自己睡觉,阿妈去看看阿爸。”
弃儿赤条条地钻出被窝:“我也要去看阿爸!”
艾西瓦娅二话没说,拉起弃儿来到院子里。
月光下,一道篱笆墙横在两座茅屋之间。
艾西瓦娅双手撕扯着,直到篱笆墙出现一个缺口。
阿月的歌声越来越弱,一直弱到没有任何声音。
艾西瓦娅撞开了阿月的门。
阿月躺在床上,已经气绝身亡。
艾西瓦娅看到床边散落的几朵黄花—那是剧毒的断肠草。艾西瓦娅沉默良久,没有哭,甚至没有流泪。只是默默地捡拾那些散落的黄色花朵—阿月采集了太多的断肠草,那些花儿足以毒死一头牛。
“阿妈,阿爸怎么了?”弃儿问。
艾西瓦娅抚摸着弃儿的头:“阿爸睡着了,我们也去睡。”说完拉起弃儿的手走回自己的茅草屋。
第二天早晨,弃儿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艾西瓦娅。“阿妈!”弃儿喊叫,却无人应答。弃儿起身跑到院子里,扶着小鸡鸡撒尿。然后大声喊:“阿妈!”还是没有人答应。弃儿大着胆子钻过篱笆墙的缺口。
阿月的草屋里,艾西瓦娅和阿月并排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床脚。
茅草屋前,一座新坟。阿月和艾西瓦娅就地合葬在山坡上。
出殡那天,弃儿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唱那首神秘的长歌。
“六十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阿爸阿妈死后,我被人领下山,在教会的资助下上了学堂。慢慢地学会了说汉话。但是,自始到终我却一直不懂阿妈教我的那首长歌。虽然我能从头到尾地唱下来,也能感受到它的悲伤与快乐,只是我从来不知道歌词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这歌和我的身世有什么关系。所以,我一直在唱,一直在等,等能听懂这首歌的人……从我七岁那年算起,我整整等了一个甲子,直到去年,才有人对我说—我能听懂你的歌。这个人,他说他叫夏青。于是,我完完整整地唱给他听,他录了音。他说他要慢慢地翻译,等翻译完就来找我,对我说歌里的事情。可是,一年了,一年多了,他却一直没有回来。你们说,他死了,是真的吗?”怪歌何用混浊的眼睛看着沈默。
“您能再为我唱一遍吗?我是夏青老师的学生,我能为你破译这首歌。”沈默看着怪歌何沧桑的脸。
“唱就唱吧,我已经年近古稀,没几年好活了。年轻人,只要你能翻译,我给你唱一百遍都没问题。”怪歌何感叹道。
夏晓薇拿出手机,准备录音。
怪歌何稳了稳心神,亮开歌喉。
“……
贾亚希玛的泪水滴进恒河流走了。
贾亚希玛的叹息随着风声飘散了。
诸神啊,请见证贾亚希玛今日的誓言—
山再高,高不过双脚;
水再长,长不过双桨。
不管山有多高,
不管水有多长,
我定要将佛眼迎回故乡……”
神秘的长歌讲述的是贾亚希玛和佛眼之间的渊源,这是一个近乎湮灭的奇迹,这是一段过于离奇的故事,这是一个若隐若现的历史符号……
1753年8月13日,在宫里雁的城堡里,贾亚希玛见到了雍容华贵的囊占夫人和美丽可人的疆提小姐。囊占夫人在听了贾亚希玛的故事之后,决意要帮贾亚希玛,答应劝说大土司宫里雁归还佛眼。贾亚希玛如释重负般的离开城堡,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囊占夫人的消息。不久,囊占夫人也设法让贾亚希玛以调香师的名义随时出入土司城堡。
不料想几个月之后,缅甸局势大乱。一场征服与被征服的战争一打就是五年,而且越来越惨烈。
1758年3月8日,腊戍之战。在与翁藉牙殊死对决中。罕底莽和宫里雁节节败退。两天两夜的激战之后,木邦失陷,罕底莽战死。宫里雁带桂家男妇共计二千余人落荒而逃。
就在1758年3月10日那天晚上,疆提乘乱跑到贾亚希玛的住处,对贾亚希玛说:“你想得到那颗钻石吗?如果你想,现在就有一个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胆量了!”
“什么机会?”贾亚希玛木木地看着突然而至的疆提。
“挟持我!用我来和我父亲交换—换回你的佛眼!”
“为什么帮我?为什么背叛你的父亲!”
“不是帮你,是帮我们桂家部族。对我父亲,不是背叛,是拯救!自从我父亲得了那颗不祥的钻石,我们桂家部族就陷入无边的灾难之中。我的母亲,准确地说是我的继母,她多次劝说我父亲放弃那颗钻石。可我父亲很固执……这样说,你明白了吗?你想方设法得到的那颗钻石,对我们来说不是财富,是灾难!你明白了吗?”
“小姐,我必须纠正你—那不是钻石,那是佛眼,大梵天的眼睛!任何企图占有或者亵渎它的人都将受到诅咒……”
“少啰嗦!我自己送上门来让你绑架,你干还是不干?”
“干!为什么不干?!”贾亚希玛决绝地说。
其实,贾亚希玛干与不干都没什么两样。就在疆提找到贾亚希玛的当口儿,宫里雁的城堡里已经乱作一团。各人自顾收拾细软逃命,无暇顾及其他。只有囊占夫人发觉了疆提的失踪。
“疆提,疆提……”囊占夫人一声声的呼唤淹没在一片嘈杂之中。
“夫人,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身边的兵士催促着。
囊占夫人依然疯了似的狂呼着疆提的名字。
被恐惧吞噬的人们已经无法顾忌土司夫人疯狂的念头。
何猛风风火火跑过来:“夫人快走!”
“何猛!疆提不见了,快,快帮我找到疆提……”囊占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何猛犹疑。
“快走,再不走谁都来不及了!”是宫里雁的声音,昔日威风凛凛的大土司此时也是盔歪甲斜。
何猛突然将囊占夫人强行架上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宫里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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