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第8章


“曾小姐,你家真什么都有?”
子佳摊摊手,“没有钱呀,光有垃圾。”
累了,她们坐沙发上看希治阁电影。
蓉蓉已经发觉:“其实那又矮又胖貌不惊人的导演早已恋上他的金发女演员,他藉电影向她们表示爱慕。”
蓉蓉一把一把抓爆谷吃。
子佳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总是渴睡,自称劳心劳力,故比人家疲倦。
半夜醒来,想回卧室,朦胧间但觉天色己白,索性起身。
地上摊着字典。书册。百科全书。恐龙骨骼模型。北美华侨历史……
子佳逐样收拾妥当。
她以为车蓉蓉已经打道回府,谁知进卧室一看,她却躺在她床上,一本小说遮着脸,床头灯还未熄。
子佳去看看那本小说面子,是杰克·伦敦的《海狼》。
子佳做了黑咖啡在厨房边喝边阅早报。
半晌蓉蓉醒了,进来坐下。
子佳笑问:“准备好了?”
“不,其实还没有。”
“书到用时方知少。”
蓉蓉低下头,“假如他们间我干什么职业,我该怎么说?”
“能不能说待字闺中?不行,那不是职业,广告模特儿?不对,车蓉蓉多年没亮相,女学生,拿不出校名,即时拆穿,白领?怎么看都不像。”
子佳忽然开玩笑,“你要不要做作家?本市最多写作人,又毋需学历经验凭据,就说你正在构思一本长篇小说,一辈子写不出来也不要紧,要求太高难以下笔嘛。”
“我像吗?”
“咄,作家又无固定造型,高矮肥瘦,华丽朴素全有。”
“我没有学问呀。”
子佳一本正经,“你说你根本不爱念大学不就行了。”
不料蓉蓉郑重考虑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张老爹挺爱文艺,不然不会为一部《红楼梦》念念不忘。”
“会不会大胆一点?”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稍后她俩分道扬镳,子佳老觉得身上有股缠绵香气索绕不去,正纳罕,才发觉那是蓉蓉的香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她这才明白香水妙用。
未必是车蓉蓉跟她做学问呢,她自车蓉蓉处偷学一两度散手,就可以颠倒众生了。
那早子佳在公司里接了一通电话。
“你要的书找到了。”
子佳精神一振,“那么快?”
那位文化界的朋友笑道:“谁叫你狗运亨通呢,此刻书在我手上,我人在附近莲子冰室,十分钟后见。”
子佳立刻赶去。
那位朋友见到她扬手,神情有点焦急。
子佳叫一客菠萝刨冰。
“给我过目。”
“子佳,一口价,三万元。”
子佳一怔,笑,“开玩笑,什么书,金叶子打的?”
那朋友瞪她一眼,忽然眼圈都红了,“你们这些女人,买只手袋动辄万多元,套装又是三五万。越贵越好,就嫌不够贵,现在一套珍藏三十年的书要你三万,就要杀价,没天理。”
子佳听出这里边有文章,“且慢,你别骂,从头说来。”
朋友叹口气,“一位前辈,现躺医院里,肺部需要做手术,可是手头涩,我知道他珍藏着这套书,现征得他妻子同意,取出来卖。”
子佳恻然。
她马上掏出支票簿,开了现金支票。
朋友如释重负,“曾子佳,我总算没看错人。”
他自手提袋取出那套书给子佳。
书尚十分新净,用两只蓝布书函装柱,子佳翻阅一下,就收了货。
她眼尖,“这是什么,”指指手提袋里,“扇子?”
“另外有人要。”
朋友取出打开给子佳看。
是湘妃竹的一幅八骏图,署名赵子昂。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等钱用,真的也只好当假的卖。”
“你应该把它拿到苏富比去格价。”
“小姐,兵荒马乱,下午就等着要做手术。”
“怎么会搞到这种地步!”子佳惊骇。
“不擅理财。”
“是位作家吗?”
“早几年还大名鼎鼎呢。”
这,还该不该叫车蓉蓉权充作家呢?
“我要走了。”
“慢着,那扇子要价多少?”
朋友叹口气,“我也不过是个中间人,你说呢?”
“三万吧。”
“杀!”他叹息,“当初不知用什么老价钱买回来。”
子佳再写一支票,向朋友要了收条。
朋友看着子佳,“你是当做好事,是不是?”
子佳不语。
“上天不会亏待好心人,你当是多买了一套不合身的晚装好了,”
子佳点点头。
“我先去把支票存进户口,把好消息告诉他家里人。”
子佳按住他的手,“热心人也有好报。”
“谢谢你,子佳。”他匆匆走了。
子佳感慨万千地拎着手提袋回公司。
把收条交给衣莲,叫她把扇子拿到古玩店去验一验,把书交给张天和。
张天和纳罕,“这是什么?”
“这是送你爹的礼物。”
“他会喜欢这个?”
“我敢同你打赌。”
“我相信你,我对你百分百敬佩。”
子佳忽然对这种油腔滑调起了反感,只是不出声,张天和为人平庸,却永远福如东海,简直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根本不必努力,世事太不公平。
“子佳,大日子就在这个星期五。”
“令尊令堂来了没有?”
“飞机明日下午到。”
“蓉蓉需要到飞机场亮相否?”
“我爸不喜欢大队人马扰攘。”
“那好,就看礼拜五了,不过,我想与蓉蓉到现场勘察一下。”
“有这种必要?”
“当然要,那是你们最熟悉的祖屋,她却从来未去过,摸熟门同路,她会镇定得多。”
“是是是,多谢指教。”
那天下午,张天和只说带朋友去游泳。
他一人带三个女生,大宅的佣人见怪不怪。
张天和一头栽进那奥林匹克尺码泳池,从该头游到另一头,其乐融融,偶然在弹板表演一个花式,落水时倒是姿势标准,水花不大。
三位女生却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忙着到处巡视。
车蓉蓉还是第一次来,她问曾子佳:“你来过这里?”
子佳答:“衣莲才是常客。”她也是首次观光。
那是山上一幢独立洋房,园子颇为宽敞,花木整整有条,室内面积适中,布置大方雅致。
子佳最欣赏那一列白色围蓝边布罩子沙发,有人会嫌素,但子佳深觉舒服。
看仔细了,整问屋子的陈设无一碍眼,却全是最考究的料子。
车蓉蓉讶异,“这么朴素。”
子佳笑道:“这是低调。”
“我知道,低调即是明明穿红色更好看却偏偏穿灰色以显示够品味不夸张。”
子佳与衣莲只是笑。
蓉蓉也笑,“我才不会做出那样无谓的牺牲,”她看着子佳,“你会吗?”
子佳连忙答:“我穿红色一样不好看。”
蓉蓉说:“这样谦逊,亦是牺牲,所以张天和要我向你学习。”
“来,我们来看宴会厅。”
自偏厅过去,两道门拉开来,便是十二人座位饭厅,除出一盏古董式样水晶灯外,一切都不耀眼。
“这后边应是厨房。”
第4章
推开门,果然是,好大面积,足够做三十人用的菜肴。
衣莲道:“依编排,曾小姐,你坐这里,车小姐,你刚好对着曾小姐。”
蓉蓉笑,“安排得真好,我会密切留意曾小姐的眼睛鼻子,她只要扬一扬眉毛,我立刻噤声。”
她俩坐下来,练习一番。
“椅子倒还舒服。”
子佳叹气,“一坐三小时,一定腰酸背痛,所以我最不愿意开会。”
蓉蓉笑,“张天和也是那么说。”
子佳站起来,“吃完饭,大抵是要到图画室去小坐片刻,听孩子们弹琴唱歌的吧。”
于是走出来,回到大门左边,“这是会客室,这是书房,这是图画室。”
众人打量实地一番。
蓉蓉问,“我坐什么地方?”
“为免老太太叫你坐她身边,你不如拉着我坐在这张近门口的双人情侣座上。”
“张天和为什么不陪我?”
“那日他最主要的身份是人子,不能与你太过亲热,你也别去缠住他,还有,千万别眉来眼去,暂时把他当一个普通人,事后他会找机会向你赎罪。”
到了这个时候,车蓉蓉忽然发作。
她沉下脸,“我不干了。”
子佳不出声。
衣莲哎呀一声。
只见车蓉蓉除下身上套装,甩去鞋子,全身只余内衣,她打开图画室落地长窗,直奔泳池,咚一声跳下去,把子佳与衣莲扔在那里不理。
子佳一直维持缄默。
衣莲却忍不住斥责:“这就是古人说‘宁养千军,莫养一戏’的道理了。”
子佳这才嗤一声笑出来,“戏?她还未算戏子呢,优伶亦有规矩。”
衣莲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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