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书塾》第10章


避开廖羽迟的目光,程西樾把脸转了过去。“说了奇怪的话,房东先生见笑。”再开口时,程西樾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其实房东先生也是个奇怪的人,为人木讷迟钝,应该是一种福气,可是逃脱过敏感的房东先生却没逃过多情,好比没有理由地以为陌生人值得帮助。”不善言谈的廖羽迟有点接受不了程西樾的说话方式。听人责备自己木讷迟钝不是第一次,可是第一次听人责备自己多情,廖羽迟感觉有些异样。“我和程兄已经是同窗,帮助程兄不算帮助陌生人。”廖羽迟腼腆道,尴尬于程西樾竟认为木讷的自己是个多情的人。“同窗就不是陌生人?房东先生要知道,比‘一见如故’更多的是‘白头如新’。”
真是无情的话。越是敏感越需要无情,天生敏感的程西樾真的相信这个道理?真的以此自勉?
廖羽迟心里想着这些疑问,没有再说话。他们一齐默立在院门前的瓦檐下,各自看着那串风铃在风中轻轻摇荡。“叮铃”,“叮铃”,“叮铃”……风铃孤独的歌唱没有和音。有人白头如新,有人一见如故。在苏州起念帮助程西樾时,廖羽迟没有打算和那个未曾谋面的少年深交,他没有理由觉得程西樾和自己从前帮助的其他同窗不一样。在书塾后园西角门外偶遇那眉目秀逸、表情阴沉的少年,廖羽迟怔怔于那种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当得知那少年就是自己引来青叶的程西樾,廖羽迟不知不觉改变初衷,觉得自己可以为这个寒窘无依的同窗做得更多。可是程西樾并不愿意接受廖羽迟的帮助,寒窘无依不妨碍少年拒人千里。
自己也许真的太……多情?一向木讷的廖羽迟,不由感觉有点异样。就算廖羽迟对身边这个同窗有似曾相识的奇怪感觉,程西樾可不觉得他们一见如故啊……
夕阳落入山影背后,天边那一抹绯红也渐渐淡去,淡成了浅灰。厨房里,慕渔舟正在灶前做晚饭,皇甫劲带着一股新奇劲往灶堂里添柴草。因为从未做过这类工作,他卖力得十分笨拙。“小羽你和那小子有什么可聊的,院子里站了这么半天才回来。会不会是——房租的讨价、还价场面太激烈,失去了控制?”皇甫劲笑问,抬头再看看朋友的表情,又失望道:“算了,瞧你这副冤大头模样,准是被占了便宜了。”“没有……其实……”廖羽迟讷讷片刻,终于在说出完整句子之前离开了厨房。
慕渔舟没有注意廖羽迟的尴尬,只对程西樾笑道:“方才邻居大婶知道西樾有客人,特地送了窖藏的芋头过来,我们都想尝尝呢。西樾,你的邻居真是好人。”“西樾没打算请公子们用餐。”程西樾皱眉。“小子,若不是少爷我今天心情好,你一个新入学的毛头小子能请到我这样大名鼎鼎的前辈屈尊在这里吃饭?这样的莫大荣幸砸在你脑袋上,你就拿出点感恩心吧!”皇甫劲擦着额头的汗,脸上映着灶前的火光。“如此‘莫大荣幸’,穷小子感恩不起。”程西樾打量皇甫劲局促在灶前的身影,“若前辈的胃口尺寸和前辈的骨架太配合,那就更加感恩不起。”“喂,我的骨架尺寸哪里不妥当了?”皇甫劲“呼”地站起身,“不要拿你自己的相貌做评判他人的标准,你以为你自己就——慕姑娘,慕姑娘……”“让西樾来烧火,皇甫少爷先去前面吧。”慕渔舟将皇甫劲轻轻推出厨房,“等芋头熟了,我给你们端过去。” 一转眼,皇甫大少就落魄得只好对着被慕渔舟关上的厨房门伤神。可恶,程西樾这臭小子究竟有什么好,慕姑娘宁愿让他帮着烧火?皇甫大少做体力活还从来没有被别的男子比下来过,简直委屈得要命!他正要悲切切走去向朋友们诉苦,却又心念一动:糟了,臭小子会不会在厨房里……绝不能让他有机会!皇甫大少紧紧张张、鬼鬼祟祟,在厨房门外做起了窃听的护花使者。厨房里,慕姑娘和臭小子都没说话。听到柴草响,好像臭小子已经坐到灶前皇甫大少原先的位置上去了。又过了片刻,慕姑娘轻声道:“西樾,我很担心,你不该……”说了半句怎么又咽回去?臭小子不该什么?或者他已经做了什么不该的事?!“担心你自己吧。”可恶,臭小子竟然这么跟慕姑娘说话,太失礼了!“正在有麻烦的是你。我看那位姓皇甫的大少爷,他对你的态度似乎不寻常。”啊?这……臭小子这是在吃醋吗?
“说什么呀,你不要转移话题……”慕姑娘,这怎么是转移话题呢?这才是正题嘛!
“看你这神情,我会担心你并不反感那个卤莽的傻瓜。”浑蛋,谁是卤莽的傻瓜?不过……什么神情?慕姑娘被程西樾嘲笑的神情……是什么神情啊?“我当然不反感皇甫少爷,其实他看起来粗直,心地是好的。也许只是自小被家里宠坏了,书塾上下对他也纵容,所以才养成有些卤莽的个性。”慕姑娘在为我辩护?谢谢你慕姑娘!我就知道你对我不会没感觉!“书塾为什么纵容他?”臭小子的声音有些哑,是被灶烟熏了?熏死他!
“我虽来的日子不多,也已经知道皇甫商行是青叶书塾的资助人。有人说皇甫劲名列‘青叶三子’之一,只因为他是皇甫商行的大少爷,其实他们小看皇甫了。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久,但我知道皇甫即使一文不名,照样当得与唐赋、廖羽迟为伍……”“咚”地一声,皇甫劲的额头撞上厨房木门,把木门撞开了。“我、我来看看饭熟了没有,”皇甫劲忸怩着对慕渔舟解释,又急忙掩饰地冲程西樾嚷,“喂!你这主人家怎么做的?这么慢待客人,想要饿出人命案啊!” 慕渔舟笑道:“就来了,还请稍稍耐心。”可怜的皇甫搞砸厨房门外偷听慕渔舟和程西樾私聊的大好机会,只得转去前面的斗室听唐赋和廖羽迟的议论。“程西樾架上那些书竟杂乱得很,他不曾从小受圣人教诲是一定的,可我从中还真看不出他到底受的是什么教育。小羽不觉得他的藏书兴趣奇怪吗?”“程兄的性情是有些……不同。”“有什么不同?”皇甫劲在暗影里郁闷地接口,“世风日下,时下的浪荡子专会作势与众不同,欺骗善良单纯、不懂世事的女孩子,叫人忧郁!”“不用乱忧郁了,我看慕姑娘比你懂世事。”唐赋安抚朋友,“说到时下的浪荡子,有个令众表妹个个绝望的家伙比程西樾更符合这称谓。”“程兄和皇甫你不一样。”廖羽迟也道。“喂,你们怎么帮一个外人说话?还是不是兄弟?”皇甫劲发作。总算慕渔舟端着芋头走过来,打断了皇甫劲的坏情绪。可他看了看慕渔舟旁边端着蜡烛的程西樾,情绪又变坏了。“哼,老程家开饭的规矩很有趣嘛,端着饭食从厨房出来,穿过卧房兼书房,再越过天井,最后终于到了客厅!”皇甫劲讥讽。“不敢比皇甫府钟鸣鼎食。”程西樾冷嗤。餐具只有一盘一碗,唐赋拿到慕渔舟递过来的一个小巧木碟,不由失笑:“程兄府上待客的餐具也很有趣。”这孤僻小子一个人住,也难怪没有多余的餐具。“唐公子用不惯?长毛倒不挑剔那碟子。”唐赋被芋头噎住。“还要委屈皇甫少爷,请来厨房直接抓取着吃。”程西樾端着蜡烛往回走。
“什么!这也算待客之道吗?太野蛮了吧?小羽立刻加这小子房租!”
可是皇甫大少到底跟去了厨房,他一直想着方才偷听到的谈话,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和程西樾单独地“沟通”、“沟通”。蜡烛照着程西樾太过清瘦的脸,睫毛的长长阴影投在鼻梁上。努力圆睁怒目的皇甫劲忽然眯起眼睛,咦?灯下看起来,这个浑蛋的脸其实还蛮……那么——方才慕姑娘也会这么看吧?
可恶!“小子,我警告你不要拿我当‘卤莽的傻瓜’!少爷的拳头不是吃素的!”皇甫劲狠咬一口芋头,故意让牙齿咯咯做响,并且开始拧眉毛。程西樾弯起抿着的唇。“是啊,我方才是偷听了你和慕姑娘的私房话,那又怎么样?你现在给我正经点!我是认真在跟你谈话!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真受不了这家伙的冷笑!“果真是两个男人之间的谈话?我还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男人。”“什、什么?”皇甫劲的下巴掉了下来。“是真男人就在女孩子面前用真心竞争,拿拳爪和牙齿决胜负的是畜生。”程西樾挑衅的目光射向皇甫劲,“皇甫大少若没有和我竞争的真心,从今天起就不要再出现在渔舟面前。”
“什么!我对慕姑娘没有真心?!”太污蔑人了,这世上比我更真心的情种根本没有!“好,本少爷不对你用拳头,本少爷也不咬你,胜之不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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