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家物语》第100章


在金洗泽【6】安营扎寨,接收了内大臣父子,命令判官退回到腰越驿去。镰仓公让卫兵在自己身边围了七八层,就在此重重防卫中向九郎说道:“九郎是个机敏的人,从铺席底下也能爬进爬出,但我赖朝是不会被人暗算的。”九郎判官思忖片刻,说道:“自从去年讨伐木曾义仲,以至一之谷、坛浦两次会战,我不顾性命打败平家,取回了神镜、神玺的宝箱,完好无损地奉还朝廷,生俘了平家大将军父子,这次押解他们到这儿来,无论你有何疑心之处,也该当面说个明白。如果按常规论功行赏,应该给我晋升为九国总追捕使,在山阴、山阳或南海道担当镇守一方的大任吧。而你却让我仅仅管领伊豫一国,并且不许进入镰仓,这是什么意思呢?平定日本全国,难道不是靠义仲、义经效力吗?若论行辈,常言道:同为一父之子,先生者自当为兄,后生者必然为弟。若论治理天下,那当然应由能者为之。这次想晋见你都不允许,居然赶我回去,实在令人遗憾!至于我这方面,是没什么可向你认错的。”即使这样分辩,但也没用。后来,又多次陈情,说明自己并无不忠之意,但因景时屡进谗言,镰仓公一概不予理睬。判官最后边哭边写了一纸书札,送至大江广元【7】处,全文如下:
源义经惶恐再拜而言者:义经荣膺选派,得充镰仓公代理,乃奉法皇圣旨,拜为钦使,讨伐逆臣,卒雪会稽之耻【8】。本当论功褒赏,讵奈横被谗谤,'莫大功勋置于不顾,无辜罪罚加于一身,有功无过而遭遇如此,'【9】殊令人痛心疾首耳。谗言之实否不察,镰仓之晋见被拒,披陈肝胆无由,忽焉竟已数日。当此时也,吾兄尊颜不得叩见,骨肉同胞情断义绝。嗟呼,是乃今生之宿命欤,抑或前生之孽根欤!悲哉,亡父尊灵不得复生,何人为我一申悲叹,何人为我一垂哀怜!故特再次上书,略述所怀:义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行年未几,而先君见背,沦为失怙孤儿,幸有慈母悯恤,携至大和国宇多郡,往依外伯祖父。但自此以还,从无片刻安宁,虽得苟延岁月,惟京都难以安身,只得远遁边鄙之地,任土民百姓驱遣。所幸者,突兀之间运转时来,为讨伐平家一族奉旨进京。军兴之际,削除木曾义仲,之后为彻底诛灭平家,时而挥鞭跃马于峨峨巉岩之间,置性命于不顾;时而冒风行舟于惊涛骇浪之中,几葬身于鲸鲵之腹。非但如此,我之所以枕胄甲、宿露野者,良以挥戈从戎之素志,端在雪洗先君会稽之耻,别无他求。况且义经补任五位尉,乃系源氏历代要职。虽云如此,今日仍不能不深愁浩叹。除祈求神佛保佑之外,惟有剀切陈词,冀达钧鉴耳。谨以诸神社诸寺院之最大护符,书明我之素无野心;敬向日本全国之大小神佛,表明我之赤胆忠心。尺素数通,冀邀清览;惜乎如石沉海,终未原宥。我朝神国也,神非礼勿享,别无可求矣。惟可仰赖者,吾兄之广大慈悲耳。愿得风便之机,得达兄长玉聪,苟能略加体谅,辨明无辜,恕我无罪,则兄长一门诚为积善而有余庆之家,荣华富贵必当绵延远及子孙,而我得展多年之愁眉,可获一生之安宁矣。书不尽言,略述一二。义经惶恐谨启。
元历二年六月五日
源义经
此上因幡守公【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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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腰越驿是位于镰仓西郊的一个小部落,当时在这里设置有驿站。
【2】粟田口在京都东山区。
【3】逢坂关明神神社内有清水,是历代诗人时常吟咏的胜地。
【4】范赖和义经都是源赖朝的异母弟,参见第八卷第十一节注四,第四卷第三节注十。后来都为赖朝所害,参见第十二卷第五节。
【5】参见第十卷第二节。
【6】金洗泽在镰仓郊外。
【7】大江广元是镰仓公文所的别当,相当于秘书长。
【8】会稽之耻指其父义朝死于平治之乱。
【9】括号中的话为古典文学大系本所无,据明治书院本补译。
【10】因幡守即大江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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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大臣被斩
且说一说镰仓公源赖朝与内大臣平宗盛相见之情形。镰仓公端坐堂上,让大臣坐在正对面相隔一个庭院的屋子里,与之隔帘相望,由比企藤四郎能员在中间传话。镰仓公说道:“我对平家并无其他成见,尤其是令祖母大人和已故入道相国待我不薄;救我免于死罪,改为流徙,实在是相国的大恩。自那以后,二十年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不料平家成了朝廷逆臣,赖朝奉法皇旨意诛逆平叛。生于王土,诏命难违,这是不得已的事。所以能够如此相见也是我所希望的。”叫能员把这意思传达过去。能员来到大臣面前,大臣正襟危坐,匍匐听命。列坐左右的有各国的大名、小名,朝中要人也有不少,还有过去平家的家臣。他们对宗盛的仪态,很是不满,议论道:“还以为匍匐听命就可免于一死呢!本该在西国自尽,现被生俘,在此卑躬屈节也是必然的喽!”其中也有人为之落泪。还有人说道:“古人说:猛虎在深山,百兽震恐;及在槛穽之中,摇尾而求食【1】。猛虎在深山的时候,所有野兽都怕它,可是一旦关在笼子里,就要向人摇尾乞怜了。无论多么勇猛的大将,遭遇这种情况之后都会变心的,大臣自然也是这样喽!”
且说九郎大夫判官虽然剀切陈辞,但由于棧笆钡牟靼止匀幻挥忻魅反鸶础:罄疵钏担骸翱旎鼐┒既グ伞!北阌谕炅戮湃召赏蟪计阶谑⒏缸悠鹕砘鼐┝恕4蟪嘉踊杭溉沾π套允歉咝恕R宦飞显啻尾孪耄鸵谡饫锎φ读税桑豢墒枪艘还忠还蘖艘徽居忠徽荆沼诶吹轿舱殴心诤5牡胤健U馐谴忧肮首舐硗吩匆宄簧敝Γ氡囟ㄒ谡饫锎φ读税伞?墒怯制桨餐ü恕S谑遣嘶蛐砟苊庥谝凰赖南敕ǎ档溃骸耙残砜梢曰蠲亍!逼涫担馔耆峭搿S椅烂哦叫南耄骸霸趺椿岜H悦兀蛭炱兹龋吕昧耸准叮砸兄辆┒冀υ俣帧!币蚩执蟪夹慕梗挚闪模跃兔挥兴党隼矗皇切睦锊煌5啬罘稹S止思溉眨吹搅司嗑┒疾辉兜慕S原地方的驿站。
判官义经是个讲情义的人,在距篠原还有三日路程的时候,便叫人先走一步,去请大原的本性坊湛豪法师,准备给平宗盛大臣做临终佛事。直至昨天总在一起的大臣父子,从今天早晨被各置一处,因此大臣颇为焦虑地说:“今天怕是最后的限期了。”内大臣眼泪扑簌地说:“右卫门督现在哪里?让我们携着手一同死去吧,即使头颅已掉,让尸身躺在一张席上也好啊。生死离别是最可哀的,十七年来,一日片刻也没分离过,我没在西国自沉海底,以致留下污名,也都是为了这个孩子。”法师见他哭哭啼啼,心里很觉悲伤,但想到身为法师,不能这样,便强忍眼泪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如今不必再想儿子的事了。相互看着临终的情景岂不是更惨。本来,象你这样生来富贵荣华的人,自古是很少见的。荣为皇室外戚,晋升大臣之位,一生荣华可谓绝顶了。如今遭逢这样的厄运,也是前世的宿孽,不必怨天尤人。大梵王宫【2】深禅入定的乐趣是绵延不断的。尘世性命犹如电光朝露一般,即使是忉利天【3】那样亿万年的寿命,到头来也不过一场幻梦。你已经活了三十九年,想来也不过是一个时辰。谁尝过不老不死之药,谁能保东父西母【4】之命,秦始皇穷奢极欲,终埋于骊山之墓;汉武帝惜命贪生,空朽于茂陵之苔【5】。生者必灭,释尊仍不免受栴檀之烟【6】;乐尽悲来,天人尚有五衰之日。佛有言曰:‘我心自空,罪福无主,观心无心,法不住法。’【7】把善恶都看空了,自然顺应佛心。弥陀如来经受五劫之时,发出普救众生的宏愿。我们是何等样人,于亿万劫数之中生死轮回,入宝山之中空手而归,岂不是恨上加恨,悔中加悔嘛!除念佛之外绝不可再有其他妄念。”如此谆谆告诫,劝他念诵佛号。内大臣觉得这位法师说得很有道理,便顿然弃绝妄念,朝西合十,高声念佛。这时桔右马允公长拔出腰刀,由左方暗暗走到背后,正要动手,大臣突然停止念佛,说道:“右卫门督,他已……”情形十分可怜。就在他刚刚看见公长立在背后的瞬间,那头颅便已落地了。法师被眼泪哽咽住了,武士们也很感悲痛,而这位公长正是平家世代的家臣,在新中纳言平知盛家朝夕供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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