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灰》第71章


夜不归宿能去干嘛,无非是寻衅挑事或者和女友开房,哪种情况暴露了都有他好果子吃的,现在是高三,错不了一步。何阳一晚上操碎了心,既怕宿管阿姨突然进来查房发现少了一个人,又怕明天周云起满身血污地站在他们面前说杀了人,那才叫追悔莫及。
周云起轻飘飘回了句:“昨天晚上去同学家住了,抱歉,没给你们提前打招呼。”
何阳松了一口气,退回自己的位置,一旁的姚天淳听了一耳朵又凑上来:“诶?你昨天睡顾行止那里了?”
周云起用一种你不是都听到了怎么还来废话的表情看着他。
“嘿嘿,今天还去吗?我也去。”姚天淳狗腿地坏笑,而后又正色下来,“其实,其实你别太惯着他。我还能不知道吗,你对他肯定是怀柔政策,一时心软就被他糊弄过去了。唉,你们就是都太顺着他了。长痛不如短痛,早点痛醒了还来得及,人生毕竟还是他自己的。”
姚天淳越说到后面越小声,最后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周云起听了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听进去了,让他别操心。
其实姚天淳说得没错,他们都在惯着顾行止。家里人沉浸在悲哀里没有心思,钱老太年纪大了也心疼,同学除了关心没有资格多管。周云起呢,也被顾行止那柔弱的表象所蒙蔽,有的时候甚至想就这样自己罩着他一辈子也不错。
疼着宠着没错,可是难道要看顾行止这样废物地过上一辈子吗?
周围人就像一锅温水,把顾行止咕嘟咕嘟炖着。
就在一个小时里,顾行止第二十五次发起呆的时候,周云起忍无可忍地停下笔:“顾行止,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行止毫无知觉,坦然答道:“我什么都不想干。”
“你什么都不想干,你还活着干嘛。”说完周云起才发现自己话说得有点重。
顾行止一哂:“是啊,我活着干嘛。”
说完索性也就放弃和讲义毫无优势的斗争,回自己房间闷着。
周云起揉了揉自己皱起的眉心,简直拿他毫无办法。最近半个月里,工作日基本上是五天来三天陪着顾行止,周末的时候直接向钱老太一整天的假说去看望同学。即使这样陪着,顾行止依然是一副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作业不写书也不看,手机里一直放着各种电影视频,仿佛看得很认真,问他看了点什么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手机是个盛满各种零件的小黑盒子,顾行止的脑子是个空荡荡的盒子,只不过是大小两个没有生命体的盒子对看着罢了。
周云起觉得顾行止就像一个国破家亡的没落皇孙,不过靠着祖上的那些余荫不愁吃穿,闲来还可以对着破碎河山长吁短叹一番,风雨招摇来也有人替他顶着,这一辈子就怀着锦绣温柔梦老死一方。
周云起越想越头疼。突然有点残忍地想,顾澜走的真的太不是时候了。要是早点,小孩子屁事不懂,也不用承受这么多痛苦;要是晚几年,孩子大了能独当一面,那总会在生活的忙忙碌碌里快点忘掉痛苦。可是现在,青黄不接,眼瞧着要夭折途中。
周云起照例端着一杯奶去敲门,没有人应,他转了一下门把手,竟然锁上了。
“顾行止,开门。我知道你没有睡。”
房间里黑黢黢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唯一的一点光线从门缝中漏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个人不依不饶的敲门声:“顾行止,开门。”
顾行止用枕头捂住耳朵,拉上被子,闭上眼翻过身,连那一点光源都拒之门外。顾行止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待在这个世上,如果不是妈妈和奶奶会伤心的话,他一点也不介意去地狱溜一圈。浑身是像被蚂蚁啮噬一样难忍,耳边是从未间断的嗡嗡声,现在片刻的平静于他是难以求觅的财富。王小波那个骗子说“似水流年才是一个人的一切,其余的全是片刻的欢愉和不幸”,但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世人流年里还有无尽的麻木与煎熬。
敲门声断,门外的人终于失了耐心。一瞬间顾行止的世界又是一片死寂,独留他一个背负着无尽的黑暗。顾行止心灰意冷到想哭,就这样沉沦吧,老死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传来钥匙哗啦的声音,门被打开,光束一拥而进,然而也只能堪堪到达书桌侧边,角落里顾行止的小床还是沉浸在黑暗中。来人又无情地打开了大灯,刺眼的光猛地打在顾行止脸上,他皱起眉又把被子往上拉一拉。
还没有来得及造就一个封闭的幽笼,周云起就刷地一下整个儿把被子掀开,顾行止在灯光蜷缩成一圈,仿佛是照妖镜下面一个无处躲避的妖魔鬼怪。
周云起一把把顾行止拉起来,心想,就让他恨死我吧。
顾行止还没完全睁开眼,就被周云起一路压着带到了洗漱台前面,这是要干嘛,先刷牙洗脸才能睡觉?面对满满一脸盆的水,顾行止的脑子还是稀里糊涂的状态。下一秒,一股不可违抗的大力从后脑勺传来,压迫着他头推向水中。
顾行止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周云起上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他身上,另一只手钳制住他乱甩的胳膊,单凭一个四体不勤的弱鸡的左手根本无力反抗。
他在水里想要破口大骂,立即被呛一口。
周云起稍稍松开,把他拎了起来。顾行止迫不及待地把水咳了出来,气还没喘平,神经病三个字还在喉咙口,周云起又毫不留情地把他压了下去。
冰凉的水浸湿了鬓发,骨髓里的蚂蚁而耳朵里的蜜蜂此刻全都不翼而飞,面庞上承受着微微的压力,水随时可能涌进鼻腔,既亲切又恐惧,顾行止脑袋里有一根绷紧的弦,承载着对空气的渴望。
周云起掐着时间放顾行止出来换一口气,顾行止胸膛上下起伏大口喘息着,骂人的冲动仍然没有消除,周云起又给他摁回了水里。
几次三番,顾行止终于不再想着骂人,学会抓紧短暂的时间调整自己的呼吸。周云起手下的力道渐渐放小,那颗不羁的脑袋再没强烈的抵抗。直到最后,周云起松开手,顾行止自己还恋恋不舍地把头埋在水下,仿佛从中参到了真谛。
周云起站在一旁默默看着,终于顾行止“唰”一下自己把脑袋扬了起来,带起淅淅沥沥的水珠,摇摇晃晃站定在那里。顾行止在镜子里无声地瞪着周云起,因为长时间的憋气眼角有点酸涩,情不自禁就冒出了一层水雾,水滴从飞红的眼尾划过,沿着锋利的下颌滚落,滴进宽大的卫衣领口。
“走,先去换件衣服。”周云起想上前来拉他,顾行止的的领子、袖子都映出深色水迹,湿透了。
顾行止一把推开,周云起一时没防备,退了两三步,背抵在冰冷的大理石瓷砖上。
周云起冷笑着问:“怎么样,感觉好多了吗?手上力气都比刚刚足了不少。”
顾行止过来按住他的肩,闪着泪光的眼里满是愤怒,大概是想叫周云起也体验一把溺毙的危机感。
周云起一点也不怕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用带着点讥讽的口吻问他:“现在知道活着舒坦了吧,还想去死吗?”
“你觉得全世界都步入无产阶级小康社会了是不是,世界各地人民都幸福美满地生活,只有你这个没爹的小白菜风雨飘零。”
倏地,顾行止的手里没了力气,只是虚虚的搭在那里。他突然想起来,周云起的父亲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有的人生来命运里就是没有父亲这个角色的。
“你在这里要是只会混混日子、让活人操心的话那你就随顾叔叔去好了,也省得你妈十几年后为社会造了个废物而感到愧疚。”
周云起的话说得不留情面,顾行止听了进去脑袋一下重了起来,仿佛这些时日耗费掉的理智和认识一股脑重新钻了回来,晃晃悠悠险些栽倒。
周云起上前一步接住他,抱在怀里,口气软和了点:“顾行止,这世上谁都不好过,你忍一忍,就当是为了我行不行。”
顾行止的头深深地埋在周云起肩窝里,滚烫的热流喷涌而出,顾行止的肩胛骨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这些日子,周云起见过他冷漠疏离见过他故作坚强,更多的是魂不守舍神游天外,唯独没有见过他哭。
一场恸哭,伪装了多日的盔甲硬刺全部卸下,堵塞的心口像是被一阵大水冲开,仿佛冰雪消融后的春水洗刷过大地。
周云起紧紧抱住怀里的人,偏过头吻了吻周云起的脖颈,温热的皮肤传来的热度真好。
周云起去向钱老太开走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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