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_雨疏海棠》第11章


省重点高中,市模范学校,高考一本升学率92%……年年展示在入校门口告示牌下的信息板又被推到最醒目的地方,近年入学的优秀人物和考取高校的毕业状元捧着红奖状的照片被放大登出,吸引着来往行人和咨询家长的目光。
暑假是最忙碌的时间,忙着毕业的也在忙着升学,忙着分班的也在忙着准备。高中最重要最严肃的分班家长会,就定在放假前两天的早晨九点半,所有家长孩子都得到齐,先听讲座,再回各班听班主任分析利弊,解惑答疑。
可巧那日邵宾鸿有事在外省,一时回不来,卢馨泽一个人负责两个孩子的家长会,就是一个班也分身乏术。所以家长随孩子班级位置落座的时候,她还是迟疑了一下,缓步走到邵清明身边落座,留邵辉一人独坐在角落一边。
“阿姨……”邵清明看着光鲜亮丽的养母气度雍容地坐在身边,一点不在意邵辉的样子,微微有些无措局促,只讷讷开口道:“您陪陪邵辉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说完,习惯性用牙碾了碾嘴唇,低头将桌上的笔记本往怀里挪了挪。
“没关系的,”卢馨泽对他的客气不做评断,只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眼里尽是官方的体贴,“小辉没问题的,他知道该选什么。”顿了顿,她不经意地瞟过邵清明躲躲藏藏盖着的笔记本,又道,“叔叔阿姨对你不做多大要求,只要你健健康康地成长,念自己喜欢的科目就好了,不用太勉强的。”
“嗯。”邵清明点点头,脊背却绷直了些,低着头也有些不将就的傲气。
他是奔着理科来的,即使很多人告诉他他更适合沉静简单的卷文。在竞争压力如此迫人的环境里,理科荣耀,文科累赘,相似的话他听了太多太多,不会有人比他更知道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他得有方便求职的知识背景和足以放肆的经济来源,他得靠自己实现所有诉求,他不得不选理科,不得不和理化生纠缠斗争,他知道如果得不到面包,其他都是虚妄。
他的一切过往都在将他磨砺得圆滑而现实,别人口中他所谓的政史地天赋、所谓的喜欢、所谓的梦想追逐,在他眼里,如果无法得到家庭纵容的生活援助,都是薄薄纸张上画的一块大饼,看着满足,却不可食之充饥。
那本子里的一句句,都是邵清明鼓舞自己选择理科的励志言论,可他知道,明晰他情况的班主任不赞同他的孤勇,所以卢馨泽也不会同意。本都预计是鏖战了,如今卢馨泽又来坐在他身边,邵清明只觉得自己像个破了大口子的气球,好不容易心理建设来的一点点勇气都漏光了,使他迅速萎靡起来。
可惜万万没想到,今天抢走众人焦点的人,并不是他。
第十二章
高一A楼立于林荫深处,南面草坪北对球场。将近十一点,高二陆陆续续有班级开始上体育课,体能老师中气十足呼喊的节拍和男孩女孩嘻嘻哈哈的欢声笑语缠绕一片,隔着不算远的距离若有若无地传来,扰乱了邵清明的沉着。
教室里,只有轻微的议论声和笔划拉纸张的摩擦声。别样扑朔的肃穆气氛在弥漫扩张。
“老师……”在班主任第三次经过邵清明身边时,邵清明小声叫住了他,“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再给我一张意愿表?”
看见班主任疑惑探究的表情,邵清明将手臂横在桌面中央,紧紧盖住了自己刚刚填完的表格,神情也有些懊丧。
“怎么了吗?”班主任缓缓看了他身边的家长一眼,才轻声问道。
“不、不是…”邵清明觉得脸有些烫,心虚地眨了眨眼,不敢偏头看养母,“我还有点拿不定主意,想再多考虑一下。”
话音落下,他紧张地垂了头,手里的笔盖被反复打开反复合上,告诉所有人他的惴惴难安。
手心捂着不给人看见的地方,有意愿表上最重点的内容——是念理还是念文,是选需要的还是选喜欢的?他在两者之间游移不定,只是被卢馨泽盯得坐不住了,才胡乱填上“政史地”三个大字,可落了笔又一个劲儿地悔,内心疯狂的冒来一个声音,那声音喊着嚎着让他更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残酷而实际的问题,那些问题是他多年来放不下的尖刺,剜心噬血也忽视不掉,遗忘不了。
正等着身边两位大人发话,一道清朗干净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使全班人都能听见:“老师,我填好了。”
是邵辉,态度潇洒利落,一边捏着纸张一边侧头笑。站在班级角落却仍然是目光聚集点的邵辉,言行举止之间同往日一模一样,无有丁点违和,可邵清明就是从他嘴角的笑容里解读到危险的气息,他的直觉告诉他,邵辉今天很可能会闹事。
他看见他眼底的玩味轻蔑,在他们目光碰撞的那一刻散作夜幕烟火。烟火缤纷绚烂背后,是沉寂深重的夜,蕴着透骨的淡漠轻薄。
邵辉好本事,总是比同龄人优秀一些,城府深得谁都看不懂,邵清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而果不其然,拿过邵辉意愿表的班主任的眉毛一点点倾斜,渐渐定格为上高下低的样子,他认真地看了好几遍那意愿表上的答案,看着他最骄傲最喜欢的后生,沉声问了一句话:“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邵清明看见邵辉将视线从自己身上收回,转向似乎有些生气的班主任,无所谓地展露一个夺目的笑容,可再说的话却听得人惊心动魄:“我想好了——我,选艺术,做个美术生。老师。”
五十多个同学,五十多位家长,无不哗然。
……
午休的时候,邵清明睡不着。
初夏气温高达三十多度,中午为了休息,教室里依旧严严实实得合着窗帘,室内燥热潮闷,他的心脏就有些不载负荷,窒得有点疼。可环境的影响并不是他不舒服的大部分原因,使他难以入眠忧心忡忡的,是邵辉迟迟未归的身影。
兄弟之间……他的包容和在意是不是有些越界了?明明几个月前被那样欺负,原谅就是不该有的,如今为了他睡不着,又算是什么?
可……邵清明轻手轻脚调整了睡姿,面容正对着邵辉的位置趴下,眼角睁得大大的,盯着邵辉空空荡荡的座位神游物外,眼光如有实质般摩挲过那人铺洒在桌面上的铅笔册簿,摩挲过那人的桌椅用具,摩挲过邵辉那标志性的素黑肩包……突然,就听见后门锁咔哒一声响。
门开了……邵辉稳健的身躯就撞进邵清明眼里,室外阳光烈烈于后,给高大男孩深邃的轮廓洒了金边。邵辉背着光,他看不清邵辉的神情,只觉得眼睛被光线刺得酸胀不已。
不知道邵辉进来的时候是不是看见他了,心里脑补了一下自己痴汉一样的眼光,邵清明有点头大,耳朵尖也渐渐染上赤色。
他进来的时候,似乎是有停顿一下的,好像是在看自己……邵清明碾着嘴唇琢磨,过了不久又歇不住,偷偷摸摸看了看时间——两点十八,午休结束还要等几十分钟。他暗自纠结了一阵,还是捏了捏拳头站起来,走到了邵辉的身边。
“跟我来一下。”邵清明压低声音凑在邵辉耳边低语一句,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邵辉一下子牵住他,从包里拿了个棒球帽拍在邵清明头上,“外头太阳大。”说完,顿了顿,才悻悻收回手。
即使两人和解了,邵辉还是尽量躲着邵清明,近来邵清明常常梦见俩人和解的那个清晨,也常常梦见那个可怕的被强行进入的深夜,他说不清自己在意哪一个场景更多一些。伤害他侵犯他的邵辉固然可畏,可他总是忍不住觉得那个说着“再也不了”的邵辉可怜,可怜在哪?不得而知。
对他来说,邵辉是兄弟,相亲相爱本是多过于相憎相恨的。他既然认了错,他也原谅了他,那就不该再有隔阂。
“说吧,”邵清明将人领到草坪旁边的长椅上,一人坐一边,“为什么要选艺术?邵叔叔他们都以为你会选理科的。”
炽热骄阳下,邵辉眯了眯眼,两手大张十指相对,一声不吭。
“说啊……”邵清明撇了撇嘴角,抬脚踢上他膝盖。
“你……”邵辉顺着邵清明的腿看上他不满的脸,目光似被烫到一般倏忽收回,又盯回自己的脚尖,沉默了好几分钟,才顾盼迟疑道:“你…你很在意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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