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绒花》第7章


农村人本来就胆小,经不住他这么一吓,立刻平静下来了。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按照周父的意思去办。只得咕哝几句,摸索着从林子里出去了。
他俩对话期间,程雄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发抖,不仅仅是身体冷,还有感官上的震撼。他从来没发觉周父竟是这样一个人,眯着狭长的眼睛,一副斯文书生模样。所谓上位,还以为他要带自己挑灯夜读,研究孙子兵法,摸爬滚打从底层做起,来打好这场硬仗,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思路!他觉得既刺激又害怕,毕竟年轻,少不更事,哪见过这种场面。
周父看着那人离开,过来拍拍他的肩,说道:“小伙子,看来,回去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紧张出现了错觉,那人离开后,程雄还听到他一阵阵低沉的呼吸声。
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程式密封件厂嫡子车祸身亡的消息。肇事者被关进派出所,后被判了三年。在这个案子审讯阶段,程雄总担心会有警察突然找上门,亮出手铐叫他去警局一趟。然而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始终没有人来找他。
老头死后,程雄顺利接管工厂。那几年,零件生产行业已接近饱和,却持续有人涌进市场来。周父给他分析形势,建议转投其他行业。程雄在一次出差时看到了商机,利用手头上充裕的资金拍下当地一块闲置土地。那时,人们都在嘲笑这个才上任的厂长,正事不干,去买地?是种菜啊,还是种零件?农村人都嫌地多了呢!但程雄自有盘算。
转行做房地产不是容易的事,那时地价再便宜,要在一块空地上设计施工,造出像样的商品房来,需要大量资金。这时,周父又提出企业改制,把这个家族企业变成股份制企业,有意向、有闲钱的人可以投资入股,再用厂区做抵押,申请银行贷款。程雄采纳了这个建议,同时由于这套理论的顺利实现,周父也找到了程雄回报自己的方式:直接给股份。这个,可比实打实的现金来得长远。
但当时很多老员工觉得这简直是瞎胡闹,纷纷离职。程雄并不在乎,反而趁机削减工厂规模。果然,没过两年,许多盲目扩线的零件商遭到市场挤压,商品大量积压,纷纷被迫倒闭。而就在这几年,房地产开始风起云涌。程雄凭借着敏锐的市场洞察力,成功赚得盆满钵满。一年后,他彻底甩掉零件商的影子,企业正式改名为程式地产。
☆、翡翠项链
司机在门口按喇叭,小姨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条翡翠项链。
她已经翻遍所有抽屉,连衣帽间的鞋架子都找了。记得上次明明用好后放回首饰盒里的。会不会帮佣阿姨来打扫的时候,顺手拿走了?一想不会,她在这里干了这么多年,从没发生过偷鸡摸狗的事。换作以前那保姆倒有可能,但云修被送到美国后,她就被辞退了。
程雄亲自打电话来催。她只好换上另一条项链,匆匆下楼。
两天后,班主任打电话过来时,小姨正坐在院子里看园丁修花园。柏原和云修跟着凑热闹,把水管举起来,对着栏杆外的马路喷。
小姨的神色陡然变了,柏原还以为是过路的人骂骂咧咧的缘故。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绷着脸走到他俩面前。两人正疑惑呢,她就一把揪起云修衣领,把他拖到屋里去了。
柏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跟过去。才走到客厅,看见小姨扬起胳膊,甩手就是一记打。
“是不是你拿了我的项链?”
小姨的脸都气红了。
云修避免抬头看她,她更气了,也不管有人没人,拽住他的胳膊,使劲往地上一撂。
这一下显然弄疼了,他想哭却没哭出来。脸上带着茫然,乖乖跪下了。
“你怎么那么大气魄?别人一元两元地捐,你捐项链?你爸有钱,找他要去,凭什么动我东西?!”
柏原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主意是他出的。上个星期,学校组织捐款,让每个学生献爱心。轮到一年级捐款那天,刚好爸爸跟小姨都不在家。云修只好捧着那个米老鼠陶瓷储蓄罐,想摔又不想摔。
他像个小财迷一样存钱,倒不是多喜欢钱,而是喜欢听硬币掉进陶瓷罐时发出的声音,“叮”一声,他就感觉这枚硬币安全了,躲到了一个谁都不能伸手进来的地方。
柏原看出他的不舍:“就算摔了,全部拿去也没多少钱,还重死啦。”
“那怎么办?老师说下午就要交。”
哥哥想啊想,想出一个办法。
他溜进小姨的卧室,在梳妆台上东找找西翻翻,一面装出大人的架势,很笃定地说:“她什么都乱放,没准能找出钱来。”
钱没找到,但在抽屉里找到一条碧绿的项链。柏原拿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线一照,那块玉像玻璃一样剔透。他在手心里翻看几下,就递给弟弟。
弟弟有些害怕:“老师会以为是偷的。”
柏原自以为是地给他讲道理:“马上就上课了,可钱还没找到,你下午交什么啊?这种项链,只有钻石才值钱。这个,没准是宝石,没准是玻璃。如果贵重,她就不会随便放。”
“可要是玻璃,老师也不要。”
“但这条链子是贵的,总比你储蓄罐里的硬币值钱。”
云修还是不敢拿。
柏原给他壮胆:“没事,老师问起来,就说是小姨说的!她实在不收,你就拿回来,明天找小姨要钱,再去捐就行了!”
这番言论似乎无懈可击。下午,云修上交了项链。老师果真问起原因,他原封不动照着哥哥的话回答,班主任相信了。可上交到校长室时,还是出于顾虑打电话来问家长。事情就这么败露了。
看到小姨怒容满面,柏原本想站出来。但这时,程雄听到动静后从楼上下来。他往前挪了一步的腿,又不自觉地缩了回去。
见儿子跪在地上,程雄不由皱皱眉头。小姨看出他的心思:“先别急着心疼,你好儿子把我最宝贝的项链捐给穷苦人家了!”
听完事情原委,程雄板起脸孔看着云修。他做慈善、做公益只是为了挣更多的钱。自己一辈子费尽心机,可不希望儿子这么小就开始到处撒钱。尤其,对一个男人来说,最没用的品质就是善念。一动善念,别人就能抓住你弱点,干什么都会绊脚。一根项链不算什么,但得让他记住,家里的东西不能随便往外拿,这是必要的。
因此,他没再干涉小姨子。看到柏原安静地站立一侧,都快跟柱子融为一体了,于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地问:“你可知道这事?还是,你也参与了?”
柏原摩挲着手指,不知道怎么回答。爸爸的脾气他是见识过的,如果超过三次没改掉他提出来的整改意见,即使是在吃饭,他都会在你头上敲几记暴栗。看电视时,也会遭受突如其来的袭击,因为他们太专注电视而没听到他说话。
爸爸人高马大,手指粗壮,一打,感觉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他一说话,这个家里就没人敢反对。如果承认自己也参与了,可能又要尝尝眼冒金星的滋味。当然,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爸爸最讨厌互相帮腔,哪怕是事实,他都认为你在蓄意挑战他的权威。柏原害怕他生气时的样子。
“没有。”他低下头,但他知道弟弟略带失望地看了自己一眼。
程雄站起来,啪啪啪,就在云修后脑勺来了几下:“记住了!”
小姨拿了尚方宝剑一般,尖着嗓子:“去面壁!反省好之前,不给吃饭。”
程雄不赞成她这一点,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动不动就不给饭吃?但由于涉及到孩子的自我财产保护意识,如果这次纵容了,以后可能还会这么做,就没出声反对。
傍晚时分去房间,云修仍在那里罚跪。这是兄弟俩的游戏室,两面墙都是书架,中间是玩具柜。地上铺着长绒地毯,除了几个靠垫,没有可以倚靠的家具。看样子,弟弟有些痛苦,但他不愿在哥哥面前露出坚持不下去的表情。
柏原悄悄说:“你偷点懒也是可以的,只要听到开门声立刻跪好就行。”
云修没有理睬他真挚的建议。
晚饭时,还没见弟弟下来。小姨叮嘱他赶紧把汤喝完。爸爸下午出的门,晚饭又在外头吃。这长长的汉白玉餐桌旁,只有姨甥两人,相对无言。
“可不可以让他来吃饭?”
小姨一努嘴:“怎么不在你爸面前提呢?这是你爸的意思,想当好人,自己给他打电话。”
柏原推开碗盏:“以为我不敢啊。”
小姨眼神轻蔑:“很好,像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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