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绒花》第39章


台上的云修,茫然又孤独。这让他想起四年级时,小姨带着他俩去教堂做礼拜时的情景。
会客室里,牧师说起以色列的儿子约瑟被卖到埃及的故事。讲到哥哥们撕掉约瑟的彩衣,把他扔到枯井里时,兄弟俩听呆了。
柏原问:“为什么要那样呢?”
小姨说:“因为他们不是一个妈生的!”
云修小脸惨白,像在听鬼故事。
牧师微笑着说:“每个孩子有他们独有的观念,可能是善,也可能是恶。除了上帝,我们无法评判别人的对错。
哥哥们用二十块银子卖掉了弟弟,但弟弟最终还是以宽容之心原谅了他们,并把他们从饥荒中解救出来。他是上帝派来的使者,所以是上帝赋予我们仁爱的品格,教导我们要用爱的力量来感化世人。”
柏原那时想过,如果有人给自己二十块,会不会卖掉云修?想想觉得不会,也不会妒忌弟弟的彩衣。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认定弟弟是他生命中一个重要存在。
如今再记起这件往事,突然觉得:别人没有给他二十块,但他卖掉了弟弟。
今天一早,他没等云修就跟爸爸来公司参加紧急会议。此时,柏原才知道挪用资金的事必须提前坦白了。也就意味着:原先他们口中的预备方案,现在要把这份完全臆造出来的报告呈现给大众了。
吴主任得到了重金拉拢,愿意担下这份责任。事后,不管是表面离职还是暗中聘用,他都不会有损失。很多公司出现账目危机时,首当其冲都是财务部主任,因为任何资金调动,没有主任签字,基本都等于有房间没有门,不能进出。
这些,是沈道成告诉他的。他一直在积极做柏原的思想工作,看着一言不发的爸爸,柏原现在可以确定,当初指使律师打记者的人,就是爸爸。
柏原之前从没想过程雄会做这种勾当。他没时间陪孩子,没时间顾及家庭,一心扑在事业上。这个在外界传言中神乎其神的人,背后却干着龌龊的事。他总教育他们,一个男人要怎样怎样。可他自己并没有做到,为了保全自己,不惜拉儿子下水。
几个星期前,当沈道成提出这个建议时,柏原说再怎么都不能把无辜的人拖下水。沈道成问:“那你是打算让董事长去承认这些事情,然后让程式几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柏原坚定地回答:“至少不能是云修。他什么都不知道。”
沈道成叹着气:“你可能真不了解公司现状。我们现在是悬崖边上的马,是死是活都在一念之间。可以选择放弃,但那时失去的就不仅仅是一笔资金、不仅仅是名誉,可能是整个公司!墙倒众人推,很快就会有机构来彻查。
你再过个几年就会明白,商场如战场,你这套宋襄公的打法根本不能适应形势,不会有人夸你善良,只会说你蠢。等到别人过河,你唯一的优势也没了!
谁也不愿意拖人下水,不要说云修,就是吴主任,董事长都心疼。但现在情况紧急,账上没有资金回拨。万一东窗事发,要是连个简易的大坝都不筑,岂不是活活等死?
再说,这也只是预防措施,用不用得上还是另一回事。你做好交给你的任务就行。话说回来,如果只是虚惊一场,有时间补上这个缺,就不需要把云修推出去了。”
柏原为此一直耿耿于怀。但过了一天、两天,一周,始终没见报道出来。他松了一口气,认为这事就告一段落。
但今天,又从他们口中得知要把此事公布。柏原说什么也不同意:“那样的话,还不如让我出去!”
沈道成一拧眉头,像第一次见他:“我没错会董事长意思的话,今后你应该是程式地产的掌门人。要搞清楚,做管理不是做慈善!现在,不是意气行事的时候。你一旦担下这个责任,就是一笔负面投资。任何一个污点,都会影响日后的掌权。”
柏原反问:“那就可以不管我弟弟的死活了?”
律师看看程雄,面对这个有可能成为自己女婿的年轻人,颇显不耐:“不是说了,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公司现在内忧外困,但凡有法子,都不可能拿他开刀。你跟媒体打过交道,光靠一个主办会计的自首,他们是不会满意的。只有来剂猛药,才能让他们闭嘴。而且,云修还年轻,过个两三年,没人会记得他那档子事。为保全公司名誉,我们只能这么做!”
柏原不语。
程雄在一旁,听他俩斗嘴,认为儿子的举动有些好笑。
对他而言,名义上有兄弟,其实都不算兄弟。以前不希望自己仅有的两个儿子为继承权翻脸,但柏原如此维护云修,却让他生出几分反感。
商场上的男人,太注重感情,不会有大出息。因为这样的人容易受到牵掣,为女人、为兄弟、为朋友。把感情放在权力前面,这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应该有的胸怀。
他皱了皱眉,切断柏原还想争辩的意愿:“我们一大早开会也不是来问你意见的!不管你同意还是不同意,反正资料都筹备齐全,必须以最快速度回应这件事,否则,他们又有文章写了。”
柏原突然转向爸爸:“你真的考虑过云修吗?”
“我没空跟你磨嘴皮子!”
沈道成急着叫秘书安排联系媒体。
柏原追在程雄后面说:“起码应该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事实!也好过这样,突然把人推下悬崖。”
程雄回头看他,眼神冰冷。他不明白:那女人如此会算计,生出来的儿子怎么连一点野心都没有?要不是一出生就做了亲子鉴定,否则,真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儿子。
“该说的都给你说明白了,该做的你也做过了。这世上,没有好人好报的大团圆结局,所有好结局都要靠自己去争取。不是人做得好就没问题了。今天,可以准你假,你要不想去发布会,可以回家!”
柏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父亲的形象已经轰然倒塌。他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而自己是他的帮凶。
等到记者散去,云修依旧站在台上。周围逐渐冷清下来,有人说了好几遍,告诉他可以回去了。
他望着柏原的方向,那里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回去?现在,他不知道该回到哪里去……
☆、何处是归宿
夜色升起,像一张黑色纱网罩住世间万物。
云修开始喜欢夜了。以前他不喜欢,总害怕有东西蛰伏在角落,随时准备攻击他。而现在,黑暗让他安心。
一整天处在媒体聚焦下,感觉身上的皮肤都快裂开了。他一天没说话,却口干舌燥。
周围的人还在叽叽咕咕。他不想听,到底是存心还是有意,也不想解释。爸爸不是说了么?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不能原谅!
所以,这些记者们孜孜不倦地往下挖什么呢?他就是做了一件坏事,让全世界的人都来批判好了!
在这夜色中,没人认得他。记者都下班了,他们要回家。于是,耳边清净了。他没有家可以回,因而才踽踽走在这街上。
晚风吹来,他裹紧衣衫。说要出席发布会,只穿了绵绸衬衫和薄呢西服,外套留在办公室里了。裹得再紧,依然挡不住秋寒料峭,冷气就像舆论那样无孔不入。柏原给他披外套的情景在脑海里浮现,立刻又被他驱散。
街道两旁,落叶飘零。
想起前几天,看到湖边的工人们正忙着把梧桐树的枝桠锯下来。终于有人行动了:要锯掉这些粗壮的手臂一般的枝条,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明年开春,好让路上的人们能清楚望见白湖。
都说树是没有疼痛感的,但云修看着货车上满满的枝干,还是觉得它会疼。这些枝桠曾是完整生命的一部分,但有人出于自私目的,无情地把它们割下来。
云修看到断口处渗出汁液。啊!这就是梧桐的泪,梧桐的血!它在疼痛,却没人在乎。
走到一个熟悉的地方,他抬头,看见红色霓虹灯闪烁着迷茫的光。第一次产生了想进去喝个烂醉的冲动。
酒吧里的热气迅速温暖了他。他坐到吧台前,要了瓶洋酒,坐在一个角落里。
与他的低落不同,这里的人们在肆意狂欢。酒吧的舞台上,没人唱歌,一个乐队发疯似地猛击乐器,人群像磕了药一样兴奋。好像对他们来说,从来不知道忧愁为何物。
喝了一口酒,觉得像药。都说洋酒好入口,他没这个体会。但他理解人们为什么如此喜欢酒精,因为能让人一醉解千愁。
他勉强咽下去,感觉胸口烧灼一般的痛。
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孩在旁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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