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事物的背后》第21章


此外,她还得冒被大哥发现的险。
留下那批为狂喜庆祝的人,她下楼到旅馆的办公室借电话打回学校,怕大哥追查她的行踪。
拨号码三次都不通,正要找老板帮忙时,由窗户往外看,一辆黑色轿车驶入车道,她有不祥之感,车门打开,出来的果然是大哥--
李蕾本能往桌底一蹲,立刻打内线电话到御浩的房间。
“我大哥来了,就在旅馆前面,怎么办?”她急急说。
“别紧张,妳从后门出来和我会合。”他指示。
没几分钟御浩出现了,两人一起潜到停车场,迅速开走他们的二手车。
“大哥也太神通广大了吧?怎么会找到旅馆来呢?”李蕾惊魂未定说:“我对老师同学都说春假要到新英格兰区各博物馆找资料,游行时也特别小心别被记者拍到,应该没有人发现我才对呀……会不会是廖文煌告密的呀?他这次看到我们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表情。”
“妳还记廖文煌的仇呀?他不会那么无聊的。我猜是大使馆区派了便衣混在游行队伍里,我已经要大家众口一致说没看到妳。”御浩倒很镇静。“妳哥哥既然反对,我实在不该带妳来,妳又非跟不可,现在惹麻烦了吧?”
“这是爱国行动嘛,你说有良知的人都该参加,我怎能被这小小的麻烦阻挠呢?”怕他生气,她撒娇说:“那壮观的场面,没来才终生遗憾呢!”
一提起爱国行动,他果然眉飞色舞,意犹末尽说:
“妳亲眼见到的,真的很振奋人心,对不对?我最高兴的是,在戒严多年之后,政府终于允许民众有集会和游行的自由,这是跨向真正民主的第一步,人民有尊严,国家才有尊严……”
她耳朵听着,头乱点着,眼观八方,一有黑色骄车出现就一阵紧张。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出了马里兰州,御浩决定不绕返旅馆,直接开回波士顿,她才整个安心下来,插嘴打断他的民主话题说:
“你不觉得我们好像邦妮和克莱吗?在无止境的公路上被人追杀着,有亡命天涯的感觉,真刺激!”
邦妮和克莱是一九三○年代美国著名的鸳鸯大盗,他们的故事被拍成凄美的爱情电影,中文片名译成〈我俩没有明天〉,相当传神地诉说了他们的命运。
“是挺有那味道,妳喜欢刺激,我们也来亡命一下吧!”御浩说着竟将油门踩到最底超速起来,完全不像平时作风稳健的他,示威抗争的情绪仍在血液中沸腾,令他做出脱出常轨的事。
“警察会抓啦!”李蕾又笑又叫,风从窗口灌进来,吹得秀发满车飞扬。
他们玩闹着如两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忘了诗书礼教,忘了门族家规,到天色全黑,吃完了路旁快餐,她已乏得再笑不出来了。
“要连夜开回波士顿也可以,再五个小时,妳能撑吗?”御浩精神尚佳。
“撑不住了,找个地方休息吧。”她又脏又累得快不成人形。
今晚的月微微斜了一角,但仍是圆圆亮亮的大水晶盘,刚好落在桥墩处,当他们过桥下交流道时,车子彷佛直直走入月亮里。
这是典型靠山有湖的美国小镇,入夜了人车稀少,街巷笼罩在暗寂中。
镇上唯一的一家旅馆生意倒还不错,屋外停满了车子,他们在柜台登记时,才知道小镇叫做“LittleCanoe”。
“小独木舟--好可爱的名字呀!”李蕾说。
“也许他们有一条很小的小溪,刚好划很小的小舟。”他随口胡诌。
李蕾更求订双人房,因为在这陌生山区的廉价小旅馆里,她独自睡一间会害怕,反正出外旅行共用房间也不是第一次了,又没有熟人在场要装样子。
他们到旅馆后面时才发现此地别有洞天,眼前是一座大湖,月在湖上更盈盈得如要滴下水来,也把湖面照得潋潋生光。
有三、四十个男女老少的一群人正在湖畔营火晚会,吃唱跳舞好不热闹。
“难怪车子停满了,会不会是什么拜月聚会呀?”李蕾好奇说。
“拜月聚会怎么会唱鲍伯狄伦的歌呢?”御浩仔细聆听。
吉他手最后一个音符轻落,再调几下弦,又唱起琼拜雅的,都是御浩喜爱的曲子,他干脆坐在台阶上,好心情地欣赏起来。
李蕾洗完澡准备好好睡一觉,走出浴室想找御浩时,吉他手正弹唱爱神之子合唱团的〈雨和泪〈。太神奇了,那曾经是她最着迷的歌曲呢!
她不由自主地走入人群里,发现他们男女都留长发,衣服披披挂挂没个形,光脚不穿鞋任意在草地上走动,很标准的嬉皮士打扮。
御浩在一张长木桌旁向她招手,他正和一位满脸胡须、身穿白袍的男士聊天。
“这是孟克。”御浩牵着她的手介绍。“我说我们刚由华盛顿示威回来,孟克极有兴趣,他以前是积极的反战份子。”
“不只反战,还反一切不平等、不正义,不自由,想当年我们一辆汽车或一辆巴士由西岸到东岸四处抗争,水柱、警棍、催泪弹、瓦斯弹什么没经历过?坐牢更是家常便饭。”孟克放大嗓门。“政治是丑陋无能的,社会是虚伪恶心的,它们弄垮了我们纯真无辜的这一代,最重要的是不妥协的精神,永不妥协!”
慢慢地一些人围众过来。
孟克更起劲说:
“所以我们决定由社会、自我、文明的束缚中解放出来,重新回归自然,纯洁有若花的孩子,重新认识真正瞩于人天赋本能的爱与和平。”
“爱与和平!”有人高声附和。
他们后来才弄清楚,这群嬉皮上要举行月下婚礼,相爱的人头上带着花环,接受大家的祝福,但没有世俗的法律约束。
御浩和李蕾受邀参加典礼,在盛情难却下他们和大家一起唱歌跳舞,身上洒满香香的花,嘴里喝着甜甜的酒,在月下湖畔享受这特殊少有的浪漫时光。
午夜过后,月亮隐到树梢间,天地阴暗得只余点点火光,有人醉了开始放浪形骸,御浩听过大麻和迷幻药种种的事,便拉着李蕾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
也许甜酒喝多了,李蕾头昏昏的摸不着边际,躺在床上更如飘在云端,伸手可以摘到美丽的星星,
“我看到好光明好光明的未来喔,你会成为很有名很有名的人,大哥和小哥都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李家以你为荣,你的成就会胜过所有人,你将是我最伟大的英雄……”
她满脸酡红地中英文轮流说,御浩怕她吵到隔壁的人,用吻堵住她的喧哗。
但那一吻下去,竟沉醉难以起身,华盛顿几日沸腾的血液,再经过我俩没有明天似的奔逃、月夜下的歌舞花酒浪漫,亢奋达到了最顶点。
当吻已不够满足时,那愈来愈深入彼此私密的肌肤相亲中,李蕾全然放松没有抗拒,因为她想,御浩在紧要关头总会回到现实的,理智的他一向如此。
但这次她错了,御浩终究是血性青年,欲望太强烈时,也全然失去控制……
十岁那年听到他的名字,十六岁在双方父母鼓励下交往,十九岁随他一起出国留学,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与他身心合一的相属感。
四个月之后,也是同年的八月底,他们因路过,又回到小独木舟镇一次。
那群嬉皮士已不知流浪到何方,他们仍开心地在月下湖畔游玩,暂时忘掉世上烦忧顼事,回归到大自然里纯粹是花的孩子。
以后在伤心或艰难的岁月里,只要想到小独木舟镇的月夜,人间有此良辰美景,内心就有瞬间的平静。
雨和泪都一样,但在阳光中你得玩这个游戏。
言妍》》美丽事物的背后
第六章
有人告诉她,六月是最后的篇章,不是新生,就是死亡。
但她不知道过程这么痛,不是从前找不到自己的茫然,也不是爱嗔痴怨的恨悔,而是摧筋折骨、血喷脉断身体裂成好几块的巨痛。
那日雨下得很大,彷佛有人往他们的透明梦里不断倾注大水,淹没了玉米田和小麦田,森林也被饱含水份的大笔挥得失去形状。
“刚好划很小的小舟。”是谁在说话?是白毛毛的雪中那直长的人影吗?
但小舟抵不住狂雨大浪呀,她紧紧抱着怎么也不肯放手。
“时间到了就必需离开,彻底忘掉这里。”黑衣人说。
“求求你,让我留下来,我不要走!”女孩在红色谷仓跪地哀求。
她还是失掉她的小舟了,眼看着无情大水吞之毁之……如同桑塔亚纳写的:
我分辨不出哪一部份比较多--
是我保留住你的,还是你带走我的
九月才开学没多久,她就找不到御浩了,
这次电话是通的,但从昨晚到现在铃铃声不停一直没人接,李蕾只好往每间套房敲门,希望搭同学的便车到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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