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嫣华》第94章


“娘子这是要做什么?”
“嗯。”她抿了抿唇。“我想做团扇。”
“团扇子?”荼蘼讶然,“这都是快到冬天了,还做什么扇子?”
她扣住帛书,嗔道。“让你去你就去。”
秋日干燥,她取过竹子,略一划拉,手上就划出一道血痕,荼蘼呀的一声,连忙拉过,用药膏敷了,抱怨道。“就算娘子真地要做,也可让匠人代劳,何必…………”
“这不一样。”张嫣执拗道,忽又自嘲,“你瞧我是不是很没用,教别人做的都是一套套的。自己亲手其实笨的很。”
“娘子怎么会这么想呢?”荼蘼的眼睛笑的像一汪春水。“娘子心思奇巧,荼蘼佩服的紧。这世上能干的匠人很多。似娘子这样有各种小心思的却很少。”
在匠人的教导下做好扇骨,张嫣亲手裁剪上好地齐地罗纨,从正反两面绷住扇骨,用丝线细细缝好,当着窗子照了照,针脚细密服帖扇骨,而阳光透过绢面,洒下一团晕黄。
解忧端了画笔进来,斟水磨墨,笑问,“娘子要题扇面了?”
“嗯。”张嫣颔首,提笔沾墨,一刹那,记忆中的那首有名的团扇诗就浮上心头,于是悬腕书写: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
正要继续往下写,却忽然想起来,班婕妤作《团扇诗》,借团扇抒发被赵氏姐妹夺宠的宫怨,所以才有“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自伤“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自己写了,又算是什么呢?
解忧看她面上怔怔地,不由奇道,“娘子怎么了?”
“我想,我还是画幅画吧。”张嫣咬手指道。
这般反复,解忧摇摇头,饶是千机百变,也猜不到她的心思。
张嫣画完一丛竹子,精疲力竭趴在案上。
“娘子对这把扇子这么上心,究竟是为了什么?”解忧收拾笔墨,不经意问道。
“啊,这是我想送给皇帝舅舅的。”
砚台从解忧手中滚下来,她愕然回头,瞧着纨扇的目光立时带了一丝敬畏,声音都有些口吃了,“娘子是说,这扇子是送给皇帝陛下的?”
“是啊。”张嫣看的有趣,笑道,“你不知道陛下是我舅舅么?”
“知道啊。”解忧尴尬道,“只是我从见过娘子起,娘子一直在宣平,而皇帝是天子,住在长安城的皇宫之中,很伟大的样子。实在是有点点不好想象。”
张嫣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将纨扇托驿站送往长安。过了一个月,长安那边传来刘盈地回笺。
年轻的皇帝陛下用极欣慰的语气表达对所赠纨扇的喜爱之情,并问候久违的小外甥女,同时送来大堆赏赐。
张嫣无语问苍天,怎么这对母子对赏赐别人的东西都这么没有创意,依旧是金灿灿地马蹄金。她又不会要做一座黄金屋。
开了年,就进入了新帝纪元。
这一日,她往朱师傅府上学琴,在室外忽然听见朱师傅斥道,“阿寤你地琴声太死板。若是能多几分阿嫣的灵动,则进境将要大地多。”
她怔了一刹。
身边荼蘼奇道,“娘子,你怎么不进去?”
张嫣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无奈进屋,与孙寤照面,两人都略略有些尴尬。
学完了琴,孙寤笑眯眯的掏出一个乌紫地果子。递到张嫣面前,笑道,“今天出门,见街上已经有凫茈果卖了,便买了一些,给你尝尝,看好不好吃啊。”
果然就是荸荠啊。张嫣在心中叹了一声,接过凫茈果,剖开放入口中,笑道。“的确甜的很,多谢阿寤费心。”
如是又过了一月,朱先生的眉头越夹越紧,终于赶在能夹死蚊子之前唤张嫣问道。“这数月来,我观你琴技虽渐渐纯熟,琴心却固守寸进,你可是没有按我的吩咐,一天练足时辰的琴?”
张嫣跪坐于案前,颔首道,是。”
“为何?”
“我观阿嫣你在琴道上的资质为我平生仅见,若能勤加习练。此生纵不能为宗师,亦可如琴施大家一般,于琴之一道登堂入室。岂可因一时惰性,或是闲杂琐事,误了正道。放任年岁轻掷,等老大了一事无成。才来后悔。”
张嫣吸了口气。抬起头来一笑,“先生认为。什么是正事?什么是琐事?”
朱先生怔了怔。
“先生说我琴有些许灵性,阿嫣想,这也许是因为阿嫣弹琴,不是求的什么道,而是出自本心。我想要从我地琴声中得到快乐,所以,不会被琴本身拘住。若是失了这份本心,那么我的琴声同孙寤的也没有什么不同。”
“而且先生,我和你不同。”她摇了摇手道,“先生一生追求琴道,只觉琴是天下最重之事。可是阿嫣更重视阿嫣的亲人,我习书,能明理,在亲人忧愁之时能分担意见;我学医药,能在亲人身体有恙之时为之调养身子;它们对我,都不是闲事。我不是不爱琴,而是,它不可能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我并不在意能否成为琴道大师,我只要,能够在家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能为他们弹首不错的曲子,消解他们的心情就好了。”
她起身拜道,“辜负了先生的期望,是嫣的不是。”
春风吹绿了宣平山水,这一日,张嫣与孙寤相约携幼弟往城外踏青。
“最近朱先生是不是有什么事?”孙寤不经意道,“瞧他地面色,似乎老了四五岁。”
“大约是家里有事吧。”如今她已经将面不改色撒谎的功夫练的炉火纯青。跪坐在轩车中,张嫣卷帘看大道之旁,桑树抽发新芽,郁郁葱葱,贪婪的舒展枝叶,沐浴早春新阳。穿着深色布衣地农妇背着陈旧的背篓,穿行在桑林中,用蚕钩挹取新叶,放入背篓之中。四下一派生机勃勃春光明媚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她的脑海里却不应景的盘旋起一支前世里传来的曲调。
张嫣不自觉的用手叩击车弦。
“你怎么了?”孙寤注意到她的魂飞天外。
“不知道为什么,”张嫣苦笑道,“我地脑子里一直在走着一段曲子,不是特意去想,它却一直在那儿。”
“哦?”孙寤饶有兴趣,“什么样的曲调?”
“我哼给你听。”她清了清嗓子,“啦啦啦啦…………”无意义的虚词依着含糊曲调,是深秋的廓凉,好像枯黄的落叶沾着些经霜湿意,打着旋儿落下来,贴在树下人的脸上。
一生苍凉若此。
“真美。”孙寤听地痴了,心悦诚服道,“难怪朱先生说我不如你,我纵然能将传世琴曲弹地一丝不苟,也绝想不出这样美妙的曲调来。”
“呃,”张嫣迟疑了片刻,道,“这可不是我想出来地,昨儿个晚上我做梦,梦见梦中有人弹此曲。曲调绝俗,我不过是记了下来传唱而已。”
孙寤牵起她的手,左颊上酒窝若隐若现,“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怎么就不会做这样地梦呢?这是琴曲么?”
“不是,”她摇头,“是琵琶。”
“琵琶?”
“是一种有弦有柱的乐器,直柄,音箱为圆形或梨形,竖抱于怀弹奏,推手前曰批,引手却曰琶。”
“哦。”孙寤脱口而出,“就是秦汉子啊。”
这名字有些粗俗,孙寤脸不由微微一红,问道,“你会弹琵琶么?”有些拗口。
“会一些。”
“可是我不会啊。”孙寤扼腕道,“不过琴为百音之首,改由琴奏,应当也是可以的吧。”
张嫣微微一笑,“大概吧。”
“那好。”孙寤一把拉住她的手,倒拉着她向来时路上走。“我们回去弹来试试。”
“哎,”张嫣哭笑不得,“我们才出来不久呢。”然而看孙寤的样子,根本是充耳不闻。不由苦笑。论起来,对音乐地痴迷程度,自己是远远不如孙寤的。
宣平侯府后园之中的亭台上,孙寤调弦正坐,道,“阿嫣,你再为我哼一遍。”
张嫣无奈,依她的意思又哼了一遍那首曲子。孙寤依调在琴上弹拨。声音断断续续,忽然喊道,“停一停,刚才那句最后一个音,是徵音好还是变徵恰当?”
张嫣想了一下,道。“变徵。”
“嗯。”孙寤颔首道。“我也觉得这样要好些。”如是时弹时停,好容易在琴上弹下来一遍。又索来书墨,重新誊写了一遍曲谱,孙寤捧着犹带墨香的帛书,瞟了张嫣一眼,似笑非笑道,“阿嫣,你的梦中人可有说这曲谱叫什么名字?”
张嫣望了望天,笑道,“她说啊,山野陋曲,还叫什么名字呢。不如返璞归真,就叫《琴语》罢了。”
“这名字也不是不好,”孙寤犯愁道,“只是太直白了。阿嫣,不如你为它另取一个名字?”
“也好。”张嫣颔首踱步道,“我听这支曲谱,以忧愁为底蕴,好像一汪山泉潺潺从头流到尾,不如就叫《忧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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