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繁华》第52章


他的呼吸沉重起来,隐忍克制许久,方仰头大笑,只是笑声中饱含沧桑与凉意。
这一世,他的念想不过如此简单,奈何她心中,原来没有半分情爱,方才这般残忍,这般轻贱自己。
大笑声中,他答应下来:“好,韩维桑,我答允你。”
他拂袖离开,终不带一丝眷恋,韩维桑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视线再也无法捕捉到分毫,终于软软跪倒在地上,宛如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
身上忽冷忽热,韩维桑捂着嘴开始咳嗽,而身体仿佛是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只是发出近乎枯槁的声响。她慢慢爬回床上,用锦被裹紧了自己,闭上了眼睛。
半睡半醒之间,却有人推开了门:“韩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
她吃力地坐起来,耳朵还带着嗡嗡的鸣声:“去哪里?”
“将军吩咐了,今日便送姑娘去定州的清凉庵。”
韩维桑深深吸了口气,心尖的钝痛正分分毫毫地被磨砺到更深,可她只是扬起嘴角,淡声道:“好。”
此时的永宁城南门,江载初着一身黑甲,正与连秀低声商议着派遣一支先锋,先行去京城探寻情况,忽见一个老人气喘吁吁地从马车上跳下来。
“先生不是在长风城吗,怎么忽然过来了?”江载初有些吃惊,“军中不差大夫——”
厉先生闻言一瞪他道:“老夫又不来找你。那姑娘呢?”
江载初沉默片刻:“我送她去了别处。”
“找回来!”厉先生吹起胡子道,“马上把她找回来!”
江载初轻轻抿了抿唇,只道:“厉先生远道而来,先歇着吧。她那病,不看也罢。”
厉先生忽地跳了起来:“不看也罢?!你当是伤风感冒吗?!”
江载初本已转身欲走,闻言脚步顿了顿。
“老夫翻遍了古籍,终于找到了线索,只是如今还不能肯定。你快带我去看看她!”老人抹了一脸的汗水,“迟了就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江载初重复了一遍,“为何来不及?”
“古书上记载,洮地有一种蛊唤作迷心。中蛊者不得违抗蛊主任何命令,而完成蛊主之命后,中蛊者会七窍流血而亡。”
江载初心头隐约起了一丝不安,盛夏的正午,日头毒辣,他却无端开始觉得脊背生寒。
“她出身韩家,精于使蛊,难道还会中了迷心?”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嘶哑。
“她的脉象古怪,当日我说她的寸脉被压制,如今想起来,并不是中蛊。”老人看着他的神色,叹气道,“她是蛊主,曾向人施蛊。”
斜长入鬓的修眉皱得越发深,他已隐隐猜到事情的脉络走向。
“若是中蛊那人没有死,那么蛊主又会如何?”
“有一古法,可以令中蛊之人不死。只是蛊毒反噬,便是蛊主身死。”老人叹口气,补充道,“必死无疑,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分明是极晴朗的天气,江载初却觉得狂风骤雨暴起,迫得人无法呼吸。
三年前,她给自己下蛊,便已布下反噬这一步吗?
三年后,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令他觉得她已变了一个人,再没有生机与活力,只余下死气沉沉与强颜欢笑。
她只求他恨她,她罔顾他不顾一切的挽留,原来只是因为这样。
她要死了。这四个字跳进脑海,江载初只觉得彻骨寒意:“先生,她还能……活多久?”
“韩家精通蛊术,她能熬过这三年,已是不易……”老人捻须沉吟道,“上一次我见她,寸脉已被压制,若是蛊毒将尺脉也一并压制,那便是回天乏术。”
“还有多久?”他追问。
“说不准……或许还有一年半载,又或许是,须臾之间。”
话音未落,江载初已大步离开,径直牵过了亲卫的马匹,向定州方向疾行而去。
第七章 迷心
定州是在永宁西南方向,这一路难民流民并不算多,还不见乱象。
马车走得并不快,停停歇歇,眼看要入夜了。
韩维桑倚在车厢内,半梦半醒时,总是被自己的咳嗽呛醒。
这一醒,便再也无法睡过去,直到马车一顿,停了下来。
韩维桑等了一会儿,心下微微觉得奇怪,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车帘被掀开,黑影静静停驻在车前,影子一直拖到自己脚尖处。
韩维桑胸口微凉,双手握拳放在身侧,心知江载初这样追上来,必不是什么好事。
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只觉得身子一轻,已被抱出了马车。
“江载初,你昨晚答应了我的。”韩维桑被他放上马背,用力挣了挣,惊怒交加。
她还是鲜活的,暖和的,她还能同自己说话,一颗提着的心慢慢落回了胸腔。他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声音透过胸腔,沉沉地传至她的耳中。
“韩维桑,这世上,你若是做了一件事,我用不会原谅你。”
韩维桑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有预感他会说什么,却强笑到:“将军在说什么?”
江载初抱紧了她,几乎要将她的身子勒成两半,咬牙切齿:“我不许你死。”
韩维桑只觉得一颗心跳的又急又快,这样炎热的七月中,她一直在发寒,却又出了一身虚汗,越发的难受,只能艰难地回过头去看他,勉强道“将军你说笑了……好端端,我怎么会死。”
他定定看着她,瞳眸如同上古寒玉,直接握紧,隐约能听到喀拉声响:“那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中迷心蛊后却没有死?”
韩维桑皱起了眉,很快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笑意中带着一丝愤怒,他咬牙切齿道:“到现在你还不愿对我说实话是吗?”
许是他此刻的表情太过狰狞,韩维桑避无可避,慌乱间拽到马匹缰绳,骏马嘶鸣一声,便往前蹿出去,身后车夫侍卫呆呆看着,尚未反应过来,月光下两人便已消失在尘烟中。
两人并乘一骑,往前奔出了十数里,江载初终于缓下速度。
官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尽头处那轮圆月,明晃晃地悬着,几丝云翳漂浮而过,更显得清幽。他的呼吸就在韩维桑身后,又从发间拂过,带着温热的痒,暖得不可思议。
“阿庄已经就出来,你再无牵挂了是吗?”
“韩维桑,在你心中,我究竟算是什么?”
他一字一句地问,她的手伏在他的手背上,指甲深深地掐陷下去。
他双臂用力更紧,将她抱在自己胸前:“当年你给我下的,是不是迷心蛊?”
她沉默了良久,淡淡道:“时间那么久,我忘了。”
“你对我,当真连一句实话都不愿说吗?”
他的下颌轻轻搁在她的头上,语气平静似水,“你若死了,可曾想过我会怎样?”
江载初的语气是真的平静,仿佛是在说起一件不甚重要的家常往事。可韩维桑却越加心凉,脊背僵硬,默然不语。
江载初将她抱下马,彼此面对面站着,伸手替她拨开散乱的发丝,一字一句:“维桑,我信这世上,再艰难的困局,也能找到出路。可前提是,你要告诉我实话,我们总能找到法子。”
江载初有意让她看着他的眼睛,那样沉着,不惊不乱,声音中亦有着令人神定的力量。
可韩维桑想,又有什么用呢?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眼泪重新落回去,淡淡地说:“早死晚死,总归是这一条路罢了。”
他的声线变得异常强硬:“可这条路,我不许你先走。”
夏虫悄鸣,江载初的目光落在他下颌的淤青上,昨晚那一幕在心底掠起,似是有一根根针无声地刺入心底,良久,他轻声道:“厉先生已在府上,你随我回去。”
长夜漫漫,她微微仰着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江载初,没用的。我会死,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泪水附上瞳眸,她只怕自己微微一动,泪水就会连串落下,“迷心蛊反噬,水不可逆。”
她终于还是承认了。那块大石砰然落下,却又将一颗悬着的心砸得血肉横飞。
追来的路上,他也在问自己,究竟是盼着她说出怎样一个答案来。
可直至现在,才恍然明白过来,他还是希望她昨日说的是真话,她不爱他,只是想不顾一切的逃离他,总甚于此刻,得知她身重蛊毒,无药可医。
他伸臂将她抱上马背,不复多言,往永宁城直奔而去。
厉先生把买足足已有小半个时辰,从左手换至右手,深深地皱着眉,却一言不发。
第四次让韩维桑伸出手的时候,江载初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先生,如何?”
厉先生习惯性地捻须,仿佛没有听到江载初的话,只盯着韩维桑问道:“你且将当年的事告诉我,我才能想想,可以去哪里寻个方子来试试。”
整整一夜马上的奔波,韩维桑本就难掩倦色,晨曦从窗外进来,脸色更显苍白。
韩维桑想了许久,方道:“三年前,我确实给人下了迷心蛊。”
一旁江载初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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