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繁华》第53章


韩维桑想了许久,方道:“三年前,我确实给人下了迷心蛊。”
一旁江载初眉目不动,似是在听旁人的事。
厉先生等了半响,不见她续话,追问道:“而后呢?”
“而后?”韩维桑的眼神微微有些涣散开,声音低落下来,“先生看过那张古方,迷心之蛊,绝不可逆。中蛊之人和施蛊之人,总得有一人死去。”
厉先生收回了手,叹气道:“我说你这女娃娃,既狠心给人下了迷心蛊,就该狠心到底啊。如今你这反噬之毒,只怕比中蛊那人,要痛苦上千百倍。”
江载初眉心微微一蹙,不由的望向韩维桑,只是她有意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说:“先生费心了,只是维桑下定决心之时,便已不求生死,那些痛楚,倒也没什么。”
“容老夫好奇地问一句,那人可是你至亲之人?下蛊亦是迫不得已?否则……你又怎会甘愿付出如此代价!”
韩维桑身子僵硬住,不敢偏头去看身边人的神色,良久,低低说了句:“是,他是我至亲之人。”
屋内如同死水一般的沉寂,江载初霍然立起,推门而出,再没有回头。
韩维桑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耳边老先生忍无可忍地加大了音量,才略带抱歉地回过神道:“先生,您说什么?”
“你一直在服用的药丸,可否借老夫一看?”
韩维桑从瓷瓶中倒了一粒出来,递给老人,低声道:“其实如今也无多少效用了……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
厉先生拈在指尖,放在鼻下闻了闻,眉头皱得更深:“柏子仁,苁蓉,夏虫,玄参……皆是安神的药物。”
“是。”
老先生定定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你先歇着吧。”
游廊边江载初独自站着,目光落在庭院内郁郁葱葱的竹木之间,侧脸略有些怔忡,显得心事重重。
老人有意放重了脚步,江载初一侧头,疾步走来,眼神中的怔忡变为焦灼:“先生,如何?”
老人沉吟着:“三年时间,这丫头吃了不少苦。蛊毒发作之时,万蚁噬心,内脏如焚,她只是靠着几味安神之药,方才忍了下来。”
江载初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既能熬过这三年,是不是意味着不会即刻毒发?”
“所谓迷心之蛊,不过是蛊主的血强压受蛊之人的血脉,迫使受蛊之人去做本不愿做的事而已。蛊毒入内,自然而然形成血凝,是为剧毒之物。韩姑娘是循着古法,将那血凝放在了自己体内……保得受蛊之人安然无恙。可她自己体内血凝不除,必死无疑。”
“真的没有挽救之法吗?”江载初一字一句,说的艰难。
老先生只是沉吟良久,苦笑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古方,先生请不吝告知。”江载初郑重行了一礼,俯下身又缓缓道,“她于我,极为重要……请先生尽力。”
老人的目光落在这个高傲且冷漠的年轻人身上,叹气道:“若是老夫没有猜错,殿下便是当年被下了迷心蛊之人吧?”
游廊的尽头,花窗外芭蕉垂柳,一片深绿如同翡翠般粲然欲滴。
他恍惚间一笑不答,转身离去。
站在屋口就听到她已经压低的咳嗽声,单薄而枯槁。江载初缓缓推门而入:“我已让人去煎药,每日早晚服下两贴。”
韩维桑抬起头,乖顺道:“好。”
他又看她数眼,声音依旧淡漠如初:“当年既已决意负我,为何还这般对待自己?”
她怔了怔,抿唇不答。
江载初大步走至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见她苍白的近乎透明的唇色,一颗心似是哀凉,却又滚烫。滚烫的是压抑至今的怒气,哀凉的,却是她对他,即便生死相许,却始终不曾坦诚。
“韩维桑,到了此刻,你依旧是这样对待我吗?没有多一句的解释?”他克制住捏起她下颌的冲动。
她于恍惚间抬起头,却柔柔笑了笑:“将军,你要我如何解释?三年之后你我重见,我若说自己命不久矣,你便能原谅我?你便不会折辱我?”她截断他的话,“你便是这样做了……我心中,却也是觉得意难平。江载初,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眸子如千年古潭一般平静无波,他敛尽情绪,终究黯然道:“韩维桑,时至今日,你也只是自以为是罢了……又何曾……真正明白过我的心意?”
韩维桑仰头看着他,一瞬不瞬。
江载初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低低一声“殿下”,脚步便是一滞。
回过头去,韩维桑却已经跪在地上,声音切切:“殿下,请您……再容忍我任性一回吧。”
江载初心中有一丝极不好的预感,右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一字一顿道:“你说。”
“我所剩的时日已经不多,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已做了,也不曾后悔过,只是,这三年多未回故土,也未见过阿庄……请殿下允我,能重回洮地。这一生,也算落叶归根。”
风声掠过屋外枝叶,发出如细雨落下的声响。
江载初轻笑起来:“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已做了吗?”
韩维桑不由得抬头看他,见他清俊至极的脸上那抹掩饰不去的萧瑟。
“对你来说,我究竟算什么?”江载初的笑意苦涩,“那时你答应嫁我,最终却负我。我用三年时间,将你逼到绝境,不得不回来找我,心中虽恨你入骨,却也抵不过一个情字。我做的这些,又算什么?”
“这一生,总是我负你太多,已经还不过来了。”她仰着头起牵他的手,笑容美好宛若枝头新抽出的花蕾,毫无瑕疵,微扬的眼角亦含着淡淡的泪水,“江载初,你便……再让一让我吧?”
江载初魔怔了一般,几乎要将一个“好”脱口而出,可终究还是理智覆压了过来。他闭了闭眼睛,将手抽了出来,一言不发地离开。
“左屠耆王的大部已至南阳,据永宁不过三日行程。”城墙之上,连秀正在和元皓行低声商讨,“速度比我们想的还要快些。”
正说着便见到江载初上来了,脸色沉沉,径直到:“有件事我忘记吩咐你们,遣一支马术精的骑兵队,将还未入城的流民尽快护送进来。守城的士兵,统统换成外乡的,离此地越远越好。”
元皓行轻轻蹙了蹙眉:“这是为何?”
“匈奴人攻城,首先便是驱使附近搜罗而来的平民百姓来哭城。若是守将心软放他们入城,则借机攻克城池。若是守将坚持不开城门,那么第一批射上城墙的弩箭上,串的便是那些百姓的人头。”
连秀这些年不知打过多少硬仗,闻言脸色微变,咬牙切齿道:“那来不及入城的百姓呢?”
“总会有人被抓住。”元皓行平静道,“也算是这些人命中的劫数。”
连秀匆匆领命而去。
江载初远眺北方:“元大人似乎并不意外,想来对匈奴的手段已熟悉过了?”
“闻所未闻。”元皓行淡淡道,“只是打了仗,总要死人的。”
“元大人这幅冷硬的心肠,做文臣真是可惜了。”江载初语气带着轻微的讽意。
“朝廷上的明争暗斗,往往比战场冷酷万分。”元皓行恍若不觉,笑道,“殿下亲身经历过,又怎会不知?”
江载初分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却不接腔,只遥遥望着远处山河,心中却并无半分大战前的热血慷然或是悲壮豪阔,只觉得心底某处空荡荡的。
“数日之后,这里便是尸山血海,也不知这城池是否会被铁骑踏破。”元皓行轻声道;“殿下,你昨日实不该将她追回来。”
江载初转头看了他一眼,心知昨晚的举动并没有瞒过他。
“郡主曾求我不要将她放回你身边,当时我不懂她是何意,现下却有些懂了。”元皓行深深吸了口气,眼神中浮现一丝忧虑,“我确实不该将她送还给你。”
江载初淡漠看了他一眼,不欲多言。
“永宁虽有你坐镇,却远不如长风城稳固,依我看,留她在此处还是危险。若是城破全线后撤,你更是顾不上她。”
“元大人,你素来以天下为重,何时这般关心一个女子了?”江载初截断他的话,冷冷笑道,“便是到了今日,你关心皇帝远胜你的亲妹妹吧?”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递给元皓行道:“向各地征兵勤王的旨意我已拟好,大人不妨看看,是否还有不妥之处。”
元皓行心中微微一动,凝眸望向落款处,却见天子之印端端正正的落在上边。
“皇帝如今在哪里?”元皓行不复之前轻缓的神容,正色问道。
“元大人觉得我会告诉你吗?”江载初丝毫不避讳,轻笑道,“如今皇帝在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携手合作,先将这胡人之乱平定。”
元皓行遮去眼中怒意,这几日他布了不少明线暗线,为的便是探知皇帝的下落,却一无所获。如今江载初已经将皇帝牢牢控制在手中,自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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