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格》第81章


金属手环的温度近在耳边,眼角瞭月色瞭清光,环环相扣的锁链在余光里闪烁、缠绕、生长,发出玻璃相撞的声音,击碎了空气。
破碎的声音,携着微凉的触觉,贴覆至唇。
甘岚闭上眼,眼尾的红痕欲落未落,像凝结的标记,像诅咒的刻痕。甘栾睁大眼,他的视界全是甘岚,其他什么都没有了,世界独一人。就像亲吻一朵橙红玫瑰,茶香撩人鼻尖,脉络扫唇,触觉引人,离不开,贴更深。穿过悬空的链条,他伸手扣住甘岚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情不自禁。
没有空隙去想理由,仿佛这般交缠早已等在这里,伺机而动。“意外”对调了位置,锁链细碎的颤音显出迟疑,甘栾眯起眼,一手安抚性梳理身前人后脑的发丝,一手手臂游过他的腰际,箍紧,截断了甘岚的退路。共鸣,来自心跳真实的撞击。不知不觉间,甘岚松开了双手,指尖下落,勾着甘栾的衣角边,摇摇欲坠。甘栾尝到一丝甜,那是甘岚嘴角的伤口……这真不错,恶趣味使他继续吮吸,这若有似无的腥甜,像一种迷幻剂。甘岚一声无意识闷哼,甘栾就此长驱直入,口津生甜,全是纠缠的证明。
失而复得的光束照了下来。一直以来的力不从心,在这一刻完全挑明了原因:害怕一个错眼就要失去,害怕一次轻心便再不能占据,害怕所有,与之有关的事情,如履薄冰。
最爱……及最恨,不正是他所要的?要完全占有。爱恨都是他,就像他已塞满他一样。爱恨都是他,这是最正确的回答。
似乎太美。像一幅谋尽可能的画,在“真”的边缘徘徊,无法更进一步,终究是无是虚,无限悲凉。
勾着衣服下摆的手攀上背脊,甘岚牵引链条绕上二人,在金属私语声中,他们贴得更紧。唇齿互换滋味,气息翻涌巡回,肌肤交错体温,全部——只有心跳是真实的。
宛若一出清醒梦。有梦的美,和清醒的悲。
夜风起,云遮月,阴影生长,自脚边慢慢爬高,淹没二人,眼前的眼中的光霎时覆灭。看不见了,也听不到任何,甜度在失去,只剩触觉和嗅觉,妖异茶香愈发清晰,而甘栾同甘岚——
他是橙红,是消散的热情,是刻嵌唇纹的余温,是不舍,是空……
是空的。怀抱是空的,他的唇贴着一面冰凉的物什,在月光重来之际,他看清了那个东西,闪着冰冷的光、有无数个面、印着无数个人影的,冰蓝色的弯月和金色的太阳,脚镣……到底是醒了。他落在宝石上的吻,逐渐失温。
远方一抹橙,映得阳台上堆簇的花朵像是燃烧起来,在风中,在天际,火焰晃动,如火海,燃遍天穹……日出了。甘栾跌坐在地,面前的手机嗡嗡震了两声。他拾起手机,点开叶靖发来的语音消息,“我带走他了。”
——如果你不记得我们约好的事情——他又发来一串语音消息:
“叶靖。”甘栾听到自己的声音,这语调,却陌生到怪异。平板,死气沉沉,像机械音,背景杂音磕磕绊绊,如卡带磨损一般。但是呢,只要听到,甘栾就明白了。这就是甘栾自己的声音,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认知,就像本能——他知道这句话是甘栾说的——他说:
“叶靖,我需要你。”声音顿了顿,笑意溢出来,渗得人心慌:“你、知、道、甘、岚、吧。”一字一顿,僵死、干瘪,不为生。就像给无表情的面具勾一笔上翘的嘴角,这样的笑意。尸体露出了微笑。
没错,应该带走他的,不应叫他同尸体长眠,不应再让他体会腐臭公式——
“叮咚。”一声门铃将甘栾唤回现实,眼下的凌乱叫人无所适从,甘栾几乎是逃走的,他踉踉跄跄地跌到楼下,给——无论是谁——他都开了门。是快递员。“您好,是甘栾先生吗?”甘栾点头,小伙子脸上堆起无奈又窘迫的笑,举起一张卡片挡着脸:“祝您生日快乐,哥哥!”讲完火速低头,双手奉上一个盒子。甘栾扫了一眼包装,看到商标上的“SACRIFICE”字样,便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以梦换梦……这个破活动不就是昨天的事吗。为什么远如前世。
他拆开礼盒,捧出传说中的“普通景观水晶球”。沉甸甸的、一整颗球形,透明、泛着微微的蓝绿,里头隐约漂浮了一些晶亮的碎屑。
应该是拿倒了,甘栾将球倒置,转身上举,让光束穿透。这个水晶球复原了曾经“栾华之悦”的全景,“∞”形排布的建筑,一边梦幻游园,一边绿荫葱葱,在两极处,各立一座摩天轮,遥遥相望。黄铜色的摩天轮,彩漆的小座舱,朝着同一方向,缓缓转动。凑近了瞧,两座摩天轮各有一间座舱里立着一道人影,无论摩天轮怎么转、轮回到哪里,两道人影永远面对面,相互凝望。除了大同小异的地方,这两座摩天轮各有特别之处:其一的中心圈里有只仓鼠,随着轮圈的转动不停地迈开小短腿,奔跑着——似乎因了仓鼠的奔跑,这座摩天轮才能转动;而其二的中心圈,与其说是空的,那种黑铁拼出来的网状结构,看起来更像笼子。甘栾注意到,那些晶晶亮亮的碎屑似乎不仅仅是为了美观,它们具有别种意义,它们像是细密的雨丝。在空中,在云间,在雨里,依稀漂浮了一行字,甘栾晃晃球体,碎屑如末日般搅向天空,使他看清了那行字:“YOU ARE MINE”……
两座摩天轮恒定、匀速地转动着,朝着相同方向。雨打湿了他们。
盒底还躺着一封信,甘栾取出配套底座,将水晶球放稳,拆开信。是甘岚的字。
哥哥:
生日快乐。你许愿了吗?我的愿望是希望我不会再忘记你。听到了吗,我的愿望是希望我不会再忘记你。我不能说得太直白,那样会下你面子——所以,我再重申一遍,我的愿望是希望我不会再忘记你。
我现在在哪里呢?请找到我,看着我(不要让我发现你在看信)。
明白了吗。
是的,我就是想证明,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看向我,我都会给你回应(不管讨不讨打)。
只要是你,什么都好,我永远不要你觉得“这个世上只剩我一个人”。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哥哥。因为我是弟弟啊。
在哥哥需要我的时候,若有人阻拦我,有多少人,我就杀多少人。把他们一一杀死,我为此而生,谁都阻止不了我。:)
假使陪着你,甚至抵达你身边,连这种事都很难,我也不会放弃。是时候让你认识真正的我了!哥哥!就算用爬的,我也要爬到你身边。我的决心就像芝士蛋糕一样坚决!嗯?你说芝士蛋糕有什么好坚决的?你不知道,哥哥,曾经有十块芝士蛋糕一定要塞进我的肚子,我抵死不从,经过这样那样的殊死拼搏,最后,它们仍是攻克了我——明明我天下第一坚贞不屈——这难道还不够坚决?芝士蛋糕比我坚决,我要待在哥哥身边的决心,比芝士蛋糕还坚决。
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不再需要我,如果我变成了只是重复你的影子,就请杀了我。
只要是哥哥说的,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
匆匆扫了眼大概,甘栾将信扔进三楼的房间,锁死门,在门边呆坐片刻,神色恍惚地起身下楼,一路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仿佛醉酒。回到客厅,一眼瞧见那颗亮刺刺的水晶球,脑袋里轰然一声响,五感全失,再醒来已是黄昏,待的地方都大变样。意识一团糟,时间流速不是恒定的,都被撕碎了,长的长,短的短,长时,昨日似前世般遥远,短时,闭眼再睁眼,已是三年。
三年前,甘栾在医院里遇到一个人。准确地说,那个人是突然闯进来的,从窗户。他从窗外爬进甘栾的单人病房,十一楼,很惊险,但动作娴熟。那个人蹲在窗台上,月色如衣,夜风搅乱纱帘,白纱如丝飘摇如梦,那人抽着一根细细的——饼干,酒心巧克力味的——目光炯炯。月光照亮疯子的眼底,使疯子的双眸澄澈如湖泊;湖底荡月,虚假之月。
后来,医院的人告诉他,这个常驻病号的脑子有些问题,偏偏身手好,喜欢到处爬,绰号“蜘蛛侠”。甘栾问,锁起来不行吗?医院的人说,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甘栾想,他怎么就不逃走呢。医院的人像是知他所想,接着道:“他不会走的,他在找人,他找的人就在医院里面。”
三年前,“蜘蛛侠”出现又消失,之后,甘栾躲在医院里解决了甘骁的、边优的、所有曾在他身边的、所有人的后事。前尘往事,只消一瞬错眼,覆手即灭。
#下章预告:
闻言,甘栾勾勾嘴,垂了眼。在他眼底,晦暗与微光浑浊,混成一片灰色:“不会的,我的救世主只会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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