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非》第80章


酷夏行将结束,恰是秋老虎盛行之日,那桶水刚打上来,桶外就结了一层白白的小水珠子。
银林喝得不少,此刻肚子里面翻腾起来,叽叽咕咕的全是水响,搅得她几乎想要以头触地死了算了。奈何胃里又冷又痛,手足无力,唯能无措地缩在干草堆的一隅里颤抖。
痛了不知道多久,觉得有冒着热气的东西凑在嘴边,银林流着泪张嘴慢慢地吞咽,眼前好不容易能够看清楚东西,才发现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宁非端了一小碗粥给她喂着。
银林对这个女人的心情复杂之极,既是痛恨又是可怜,但是现在还有鄙夷和害怕,一时间惊怒泛上心头,把头往外一撇,拒绝了宁非的喂食。
宁非了然地乐了:“好个有骨气的公主,但是你除了对我摆一摆脸色,就什么也不会了吧?你甚至连挨饿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
银林只不过一时怄气,头才转出去不多久,肚子里刀割似的剧痛又起来了。她忍耐不过,虽然有三分羞愤,却抵不过七分的疼痛难禁,终于流着屈辱的眼泪,一口口地咽下碗里的米汁。
一碗下肚,胃里面暖了起来,余痛未消,饥饿感以铺天盖地之势反弹回来,银林以手掩面痛哭不止。至此她终于知道,自己是没有勇气自杀的,无论怎样自尽都超出了她能够承受的范围。
“灿,徐灿,快来救我啊……”她小声地呜咽。
苏希洵看不过眼,把宁非拖了出来。他恨恨地将她拉在怀里:“这下她气焰已失,当是再也兴不起自尽的念头了。”对于银林公主而言,让她认清自己离开了权利之后是多么弱小可欺,也是一种处罚吧。
“不过你就这么算了?我还想让她多疼些日子呢。”他一边淡淡地说,一边把手放在了宁非小腹上。
宁非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无法生育的。
苏希洵感觉到她的震颤,更紧地抱住了她:“怎样,有没有改变念头,趁着她还在寨子里,可以好好整治整治。”
宁非把手覆盖在苏希洵的手上:“你不介意?”
“我才想问你是否介意?”
“介意……但是有什么用。”宁非长出了一口气,那是在徐府中无法纾解的压抑,“和银林谈什么报复,那不是太无聊了吗。如果我再早些清醒,或许不会到这种地步。然而最为可恨的,却是想要两边讨好的那个男人。”
她停顿了一会儿,又道:“苏希洵,你如果哪天变了心,想找别的女人,我会把你……”
“把我怎样?”
“先奸后阉。”
苏希洵咋舌道:“你,你,你,真可怕。”
“现在你还可以反悔。”
“反悔什么,除非天下还有第二个宁非。”
宁非不说话。
苏希洵赶紧补充:“就算还有第二个,我还是觉得你比较好。”
“即使不能生养?”
“我们可以领养几个孩子,如果你觉得不足够,再养一些猫狗,还不够的话,我看看叶云清、丁白习黑他们几个谁先有孩子,抢也要抢过来。……当然了,我个人觉得还是什么都不养比较好,我可不喜欢你被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消耗了太多精力。”苏希洵说着坏笑起来,掂起她下巴道,“为夫还未好好享用你呢,怎能让其他物事横刀夺爱?”
他想了想,收敛起那些不像话的表情,正色道:“我要说件正经事。”
“……你说。”
“你看,方才在屋顶上不让我办事,也要有点补偿的嘛。结果你不但不甜言蜜语好生打发我,反而提起那个扫我兴致的男人,这算什么,有本翩翩美男子在你面前,你居然还想着前夫。为夫非常不高兴,非常不开心,你一定要好生补偿于我。……嗯,七月十四如何,咱山寨定下的黄道吉日啊,咱们那天成亲如何?”
“七月十四好像是鬼节吧,黄道吉日?黄道吉日你个头。”
“为夫我既然是马面,又有叶牛头主婚,还有丁白无常、习黑无常证婚,自然要选咱们山寨的黄道吉日。”
宁非嘴角抽搐,看来拔毛寨这群无聊匪徒还真是角色扮演扮上了瘾。
“怎样,你就从了我吧。”苏希洵又涎着脸赖到她身上。
“苏希洵……我真,我以前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个人。”
“我怎样?”
“真,真够无赖的。”
*** ***
七月十四,万鬼横行,忌嫁娶,忌出行。
然而不论是拔毛寨还是徐家军,在这个诸事不吉的日子里,却一方行那嫁娶之事,一方行那出行之宜。
徐灿是不得不来,他数日前接到箭书,言称银林公主在雁过山拔毛寨中被好汉们俘为人质,并且附上了银林公主的随身饰物。他本待不信,后方辎重队却从广安郡中送来了信报,确证了银林公主被俘之事。
自夜半起,拔毛寨十山六洞诸路人马在山道上燃起长明灯,摆坛设祭,锣鼓喧天。一时间雁过山主峰侧峰灯火通明,火光细细碎碎蜿蜒上山,在黑夜里如同闪着零星荧光的月下溪流。
半山练场有一处岩洞,洞中有水,长风不止,终年冬暖夏凉。此刻洞内灯火通明,宁非被一干汉子牢牢堵在洞里不准出来,说是要恭候二当家前来抢亲。
山洞里唧唧咋咋的,都是女人们的声音,那群好汉站在山洞外一个个心痒难挠,真想偷偷进去瞧热闹。
原来许敏带上山的女子大多已经习惯了山上的生活,还有因与好汉们互相看对了眼而生出长住之心的。山上嫁娶之事还是她们第一次见,于是许多半大不小的姑娘们都好奇地凑到山洞里,想看看所谓的“抢亲”是怎么回事。
宁非啐了一口:“抢你个头,做做样子罢了,我无父无母在这里,那个苏马面能把我从谁的手里面抢去。”
许敏笑道:“先别说了,来换上嫁裳。”她说着把手里大红色的绣袍抖开,宁非一看见就苦起了脸,指着许敏背后的檀木柜:“那个凤冠,我能不能不戴?我怀疑一天戴下来,脖子也会扭了。”
“这可是当朝马皇后特命宫内造办所仿其朝礼服制作,精美无比,本是给叶云清那个脏鬼娶媳妇时候用的,现在叶牛头献了出来,你怎么也得领人家一点心意。”
许敏话一出口,山洞里的女人们顿时安静下来,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马皇后?马皇后为什么要给叶牛头大王准备婚服?他们是什么关系啊,一个是端坐高堂大殿的尊贵皇后,一个是全山寨闻名的邋遢大王……
这些女人大多是来自山岳国的罪臣亲族,被打入教司坊差点被充为官妓,后来让许敏半买半虏地带上山。本来真的以为进了贼窝,谁知道山上的男人们打打杀杀的时候一脸彪悍之气,确实显得匪性十足,可面对她们时却显得憨厚尴尬,比起她们在教司坊遇到的衣冠禽兽们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去。现在听得似乎这些山贼们也大有来头,心里面既是惴惴不安,又是隐怀兴奋。
宁非之前就猜到山寨或许大有来头,现在听许敏这么说,再无疑惑:“许敏,这事说出来没关系吗?难道不是寨子里的秘密,你就不怕被我们泄露出去了?”
许敏呵呵道:“叶苏两位当家说了,山寨已成气候,就算淮安国想要拿我们怎么样,也拿我们不能怎么样了。既然有恃无恐,自然可以把事实真相‘泄露’给他们听听。叶大王还说了,真想看看他们那笨皇帝气昏了头的傻模样。”
寨子与徐家军的胶着状况在逐日瓦解,连日里屡战屡胜,偶有不敌当即且战且退,把一支三万余人的大军硬是折损成了两万余,战报飞鸽传至岳上京,已得了皇帝陛下的亲书特旨,拔毛寨正式归入山岳铁甲军的编制,使用黑底金丝朱雀旗。
至此一来,他们苦心孤诣在两国交界处设下铁血防线 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前是匪,此后是军,曾经一度被淮安压制得无反弹之力的山岳,终能拥有一支边防铁军。这就像一颗种子,此后会以点带面地带起更多的阵营,彻底阻止淮安西进的野心。
许敏道:“叶大王说了,这套礼服就算压寨之宝,你们愿意留在山上的,总有一天也有穿上出嫁的机会。”她把檀木柜子打开,数十双眼睛里三层外三层地盯进去,山洞里点了不知道多少桐油火把,顿时把柜子里那珍珠美石点缀起来的凤冠照得莹光闪闪,晃花了女孩儿们的眼睛。
宁非先是被许敏的一番解释晃花了脑子,现在又被凤冠晃花了眼睛,它的分量比预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看那上面用的金丝银线,看那山东大蓝宝,看那合浦南珠和洞庭水珠……这得一二十斤重吧。
小姑娘们何曾见过这么珍贵的宝物,只觉得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戴在头上出嫁,那是一生都难以磨灭的记忆,这得多贵重啊,合家人一辈子都挣不来这么多钱吧,就算挣的来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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