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影》第33章


她的故事有头无尾,说来话长,我们静静地听。
最后的收梢,我看她把手搁在赵越的肩膀上说:“赵越从来就很听话很懂事,我没有操心,不象他的爸爸,没有责任感,……”她太年轻,那么狎昵的态度会给人错觉。
文荻低下头。倒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赵越的爸爸跟了一个更加年轻的女孩跑路,杜锦虹一直抚养儿子成人,她应该象所有的母亲一样发胖、眼睛混浊下去,她没有。她也没有再嫁,尽管有很多的男人喜欢她。她是不会再吃亏上当的。
我听见她鄙夷地扬起细长的眼睛说,男人都是这样,成年的男人都是阴险老谋深算的。
她只是顽强地和自己委屈求全的生命抗衡。斗争可以使人不懈堕。
她是台上的白素贞、秦香莲、王宝钏、蔡五娘、秋胡妻……有那么多轰轰烈烈的爱情都是擦身而过,继续在寒窑里守着被辜负的情感终老。
她斜睨了一下文荻:“你的衣服好漂亮,很贵吧,听赵越说花了三千块……以后成家就知道钱的辛苦,现在年轻,不晓得,也是应该的。”文荻静静地坐着,看着她。
杜锦虹的眼神,一种怎样的眼神,我说不清。破碎、温柔、惆怅地看着赵越。至少那样的眼神我看的明白。
窗外有人开始放鞭炮,软红十丈,混着刺鼻的味道。
是新的一年了,也许一切没有改变,在杜锦虹这里时间是停滞的。
我跑到窗户边,看着街上的人隐隐地惆怅起来,我不喜欢这里,我巴不得马上回去。
我想,如果将来我的男朋友有着这样一个母亲,我会发疯,也许只能分手。她的爱出路太狭窄,最后放在了唯一的孩子身上,这样是不健康而恐怖的。但是赵越很明朗,至少看上去如此。
送我们回去的路上,赵越说话很少,文荻把手插进他的口袋里,爱娇地说:“好冷啊,赵越。”他安静地将手也放进去,赵越有一双很大很温暖的手,常常和文荻比较大小长短,文荻的手在他的掌握里是细白而小的,象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他搂着她切切地说笑着。
我不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杜锦虹怎们样想。我想到她的眼神,破碎、惆怅、温柔的眼神。就是那样的眼神。
我拢紧了大衣觉得寒冷。
赵越问我:“吃的饱么,凯荻?”我笑:“很饱,你妈妈作的菜很好吃。”
我睡在床上,文荻问我:“你今天高不高兴?”“我很好,”我问她:“你打算嫁给赵越,是真的么?”“为什么不。”我想了一下,告诉她:“我不喜欢赵越的妈妈,他的妈妈看着不太正常。”“瞎说,她只是长期一个人带着孩子,心理比较寂寞而已。”“但愿如此。”我躺在床上,有些发呆,我还不习惯某一天失去文荻,我并不是讨厌赵越,但是我确实不喜欢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和我们的母亲不一样。细长眼睛里斜睨一切的风情,伶俐的眼风,对时间的痛恨。
我负气似地说:“我希望你们好,不过……”“不过什么,傻气的孩子。”文荻认为我是杞人忧天。可怜的杞人。
我盖上背子,想到文荻就要离开我了,眼睛闭着,眼泪一路流下来流下来。我听见她说:“好了,凯荻,又哭了,不要哭了……”后来文荻还是嫁给了赵越,她喜欢他,单纯的喜欢。
后来他们离异。
文荻说起旧事透着事后的清醒了:“现在,我想起那一次的事情,我有一点明白。”赵越的妈妈听说是心脏病突发而死,其实不是的,她是自杀,用丝袜自缢——我觉得她是一个戏剧性的人,到现在我都这样看。她死的时候很安静,面如桃花,赵越半夜起床摸到冰凉的脚踝,分明是死了。
他的情绪一直不好,他很尊重母亲,她那么爱他,没有再嫁给别的男人。她的世界里不会再有别的人。
赵越说,有一次半夜起来,看见母亲在流泪,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流泪的样子很凄惶,她在摸他的头:“友兰,不要走。”赵友兰是赵越父亲的名字。
他们应该是象的,连带外貌、性格、禀性。
遗传是可怕的。
我想,她说,友兰不要走。
她和他一起,用死亡的方式让他记得。永远不忘。
但是戏文里不是这样的,白素贞被救、秦香莲洗了冤屈、王宝钏封了诰命夫人、蔡五娘也从牛丞相女儿手里争取到她的丈夫……大家都会有好的结局,只要安时守分的等待。她等不得了,生命都是苦的,没有欢乐,连带最后一点也没有了,他们都要离开她。
她便只有死了。
我还记得她的衣服,那样诡异的艳丽,过了时。象寿衣或者戏服,都是不真实的,虚妄世界的装束。
文荻叹了口气。
我们都不要想了。是的,应该不想了。
那天看电视,看到了丁如茵,我想她应该是四五十岁了。四十还是五十,却模糊起来。因为她的职业使得一切的真实性模糊起来。
丁如茵不是本名。
所有明星的本名都是庸俗可怕的,清纯的梁咏琪原名梁碧芝,妖娆的李汶叫李美琳……都是庸俗的平凡的,街上的阿三阿四都是这种名字。
丁如茵的名字是半个世纪之前。
她叫丁梅宝,祖籍上海,随母亲来到香港。她是横跨半个世纪的电影明星,四岁开始演艺生涯。
电视里采访她,穿着唐装,白色的上衣绣着一朵朵的大红的茶花,头发削的菲薄,染成暗暗的栗色,下巴还是尖俏的,有着少女时代的俏意。眼角有细纹,心平气和地老去,没有一点不平。双手放在黑黑的裤子上,细细的交叠着,安静的。时间就是这样线性流逝的,没有商量的余地。
报纸报导,她的家里是非常有钱的。报纸说的不可以相信,随便一个小明星在那个时代的宣传都是:美丽纯洁、有灵气、有文化。最后看到的不过耳耳。
报纸说的不可靠。
她笑笑,没有,没有。调侃自己地笑着。
家里很不宽裕,很小出来作童星,没有什么可以羡慕,因为没有钱念书。不喜欢穿钉着珠子的衣服,因为我的母亲一开始的工作就是帮人家钉礼服上的珠子,每天钉,没有休止。所以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会出来演戏。
演戏为你带来什么。
名和利——不过想深一层,都是空的。开始我是作童星,片酬少,演的不过是别人的儿女,还有时要演父母双亡的孤儿;再大一些流行神怪片,演别人的师弟师妹,被抓起来关在山洞等着武刚高强的人来救我;后来兴歌舞片、青春片就学学唱歌跳舞,我学过舞蹈和钢琴,所以并不困难,搭配我的男生当时已经非常有演戏经验;后来是严肃一些的文艺片,台湾的比香港来得精致细腻我就去那里拍;后来是搞笑,这个时代的潮流变,人老了适应生存,就搞笑。
所有的潮流都是变的。(都说世事常变,变幻原是永恒。)
丁如茵是活的香港电影史。
最近还得到世界影展最佳女主角。演一个失业的女子,并且患上乳癌,切去半边乳房。我不喜欢这样绝对的题材,不过要承认她演的好。
里面的她,最后到公园坐在秋千上荡,脸上浮现着苍凉的表情,。
我们的生命有时不得不如此——大多数时候,不得不如此。
我看着最后的一场,戏里面显得苍老,象一个真正的患者。天暗下去,混沌起来她坐在公园里,凭吊着时间的流逝。
而电视访谈里丁如茵那样的打扮还是鲜艳的,不动声色地昭示着她曾有过的繁华,身材还是清瘦的,顽固地停留在过去年代的审美观上,玉女都是平胸,大花裙子,头发梳的极高极高,有时候,玉女没有艳星来得自由。
艳星在戏里和男人睡觉,大家看着,说最荤的笑话。下了戏,和生张熟李厮混也是合情合理的,不会有人对她们的放纵侧目。艳星的职业就是勾引、诱惑、厮混……走私不正当的爱情,激活蠢蠢欲动的心。
玉女是平面的,大家因为她的纯洁无邪爱她,但是不可以有肉体的牵连。
所以她们的影迷痛恨她戏里的男友,有一次签名会,大家走上去掐那个男影星,因为他吻了她,似乎那样的吻玷污了她,邪恶的危险的男人,头发梳的光烫,带着暧昧的笑和一些夹缠不清的情愫请求她的谅解。她们群体地恨他,恨他肆意耍弄的伎俩欺骗了她单纯的心。她在戏里痛苦地哭泣,窗外电闪雷鸣。
活出自己的意志和美丽和意志不是容易的事情。惯性地天真下去是可耻的,渐渐地纯真地越来越没有说服力。
于是决定念书。
现在也有明星出去念书,但是谁会相信。过气地就此下台,当红的陪富商消闲,有麻烦地躲避媒体追逐。
丁如茵的理由是原先年轻的时候没有时间和钱来念书。她的母亲认为当明星也是不错的,一开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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