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松风传》第11章


梁绿波在枕中侧过头,看见窗纸上的一道剪影。她坐起身,想起昨日的调笑,故意问道:“是谁呀?”
绿衫姑娘道:“是我,昨天太晚了,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叶楚楚。”她有礼地站在门外,手中托着一些清粥点心。
梁绿波从床上下来,去替她开了门。叶楚楚见她还穿着睡时的宽袍,笑道:“梁姑娘赶路累坏了吧?以前琴师在的时候天不亮就起身了,这早点也做得早了些,都热了两回了。”
梁绿波忙将她让进屋,和风吹拂,神为之清:“麻烦姑娘了,我是没人盯着就犯懒,这里清静得很,平常在衙门可没这么好睡。”
叶楚楚将早点放在桌上,转过身来。梁绿波这才发现她几乎全然不施脂粉,甚至眉毛也不曾画一下,所幸清秀淡雅,甚是可爱。
“呀……你可真漂亮。”梁绿波偏过头。
叶楚楚有些羞涩地道:“是么?我也觉得我很好看,不过别人都没这么说过。”
梁绿波听她话语单纯,笑道:“你一年四季能被几个人看见?”她在桌边坐下,忽然一转念道,“对了,这里既然是潇湘琴馆的地方,那你认识的琴师里有没有一位姓沐的?”
叶楚楚仿佛也喜爱梁绿波的天然妩媚,坐在她身边:“有啊,除了姓沐的,还有姓莫的,你要问哪一个?”
梁绿波道:“他们都来过这里么?”
“嗯,姓莫的那位师伯常常来,不过前几天刚刚走了。”叶楚楚点头微笑道,“他说要去找沐师伯,说是找到他的踪迹很不容易,只有他的那句话一直被人家传来传去。”
“什么话?”
“黄金千镒弹一曲,浊酒三杯敬知音。”叶楚楚清澈的笑容中忽然充满了仰慕之意,“我十四岁来这里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这两年一共只见过沐师伯一次,不过他和别人不一样……我很喜欢他。”
“你喜欢他?”梁绿波饶有兴味地望着这个十六岁的姑娘,眼波一转,“可他好像喜欢上别人了,前阵子我在岳州城捉一个女贼,他不知为什么老是跟我作对,好像很舍不得那个贼子。”
叶楚楚一怔:“那个女贼……长得好看么?”
梁绿波摇摇头:“没有你好看,差了很多。”
“哦。”叶楚楚想了想,微笑道,“那没有关系,她一定懂得比我多,也知道这世上的事是什么道理,只希望她以后不要做小贼了,那样会被人家笑话。”
梁绿波呆了一呆,拉住她的手笑起来:“叶小姑娘,你可真是个好人儿,希望那个小贼会听你的话。”两人说笑了一阵,梁绿波才去打水梳洗,叶楚楚似是寂寞了许久,这时仍不离去,帮着梁绿波梳妆打扮。梁绿波对她着实喜欢,待梳妆说笑皆毕,那清粥早点又已经凉了。
居玲珑,玲珑居,这一处山水庄园循着这“玲珑”二字而建,亭榭排布,端的是巧意随生。不过初取其名,却是因为建庄的琴师带着一把名为“玲珑”的琴。如今斯人已殁,琴已送回落霞山,这一方歇脚闲居处却就此留下了。
三指飞云,名传江湖,不论因由何起,赵青娘这个名字已经尽人皆知。但在玲珑别居,除了梁绿波与贺乘云,似只有阵阵松风自由来去,不提起半点烦忧。另外一人,她心中必是记得赵青娘的形貌,但能否听到,又不为人所知了。
九个多月前那一夜,正是这个从不说话的人引得赵青娘坠落陷阱,至今不出。她化为黑影时现时没,如今,正远远凝望着梁绿波独自倚楼出神,手中握着一把通身漆黑的刀。
“……你是谁?怎么没有说一声就进来了?”叶楚楚方将残羹送回厨下,走上廊桥。她望着这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粗衣布裙的姑娘,但那姑娘并不理会她,还是专注地盯着梁绿波。
叶楚楚站在那姑娘身后,顺着她的目光:“你在看梁姐姐?她很好看,不过好像及不上我娘。我八岁以后就没有见过我娘了……你呢?”
那姑娘还是不理她,专注得像一块石头。叶楚楚心生好奇,拍了一下她的肩。
或许闪电也及不上这一瞬间的快,漆黑的刀劈空而出,又在电光火石间被人以手按住刀刃,随即一道黑影跃起,遁入廊桥下的水流中。
叶楚楚惊呆了,她的双眼从来只能看见缓缓的山和缓缓的水,大袖潇洒的琴师和余音满室的琴弦。玲珑别居中,甚至飞不进山雀。
“叶姑娘,别怕。”她的肩头被人板过。
“叶姑娘?”那劲装男子放开她肩膀,又道。
“啊?”叶楚楚回过神,“贺大哥……刚才她……”
贺乘云道:“是个小贼,已经被我打发走了。不必理会。”
“小贼?”叶楚楚一怔,“那样的小贼么?”
贺乘云微笑道,“你没有见过小贼?下次可不要去拍他们。”叶楚楚点了点头,但她仿佛有些沮丧,看着贺乘云:“她为什么不愿和我说话?……以前在太岳山的时候,他们都不这样。”
贺乘云柔声道:“她不是不跟你说话,只是从来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去和小贼说话的。这里的人太少了,不过你也可以跟我说。”
叶楚楚依然有些不乐,“嗯”了一声,便转身慢慢地向别居深处走去。虽然此地布局精巧,但常年少人,她早已将每一个角落烂熟于心,片刻转入楼榭之间,消失了形迹。
远处楼阁上,梁绿波回过头,望见了贺乘云。她向这边招了招手。贺乘云走出廊桥,见她裙衫随风招扬,显然高处秋风甚凉,便故意抱臂而立。不过片刻,梁绿波自盈盈步下楼台,撇着嘴渐行渐近。
第十二章 希声囚室
四壁漆黑。
晨曦落在梁绿波的金针上,却落不到这沉如海底的所在。赵青娘茫然地摸了半晌,仍旧找不出一点头绪。
这或许是间屋子,但屋子该有门。如果是大牢,也该有木铁钢石栏杆。就算是囚室,可囚室需要如此光滑得爬不上一只壁虎么?
她坐下来,过片刻又躺下,竭力地猜想这是何地何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落入人手,那个人是金银楼。
金银楼是金碧山庄的大小姐,所以她等于是落入了金名通手中。金名通陷害她,拿她作为暗中捣鬼的幌子,那么当他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无疑就是将“三指飞云剑”推将出去,包揽一切罪责之时。
赤雪流珠丹没有被任何人盗去,炼丹所花费的金银也未动金碧山庄一分一毫,最后为江湖中人所指戳,为平头百姓所侧目的,只会是她赵青娘,以及金银楼的丈夫施金阙。
赵青娘躺在冰凉的地上,抚摸着颈间被金银楼扼痛之处,心中又生出些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她明明行走于万里流云、融金落日之下,却突然一脚踏空,掉入一场深暗无底的梦中。金银楼雍容的脸在她心底浮起,生女如此,她的父亲一定也不会如何难看。这样的人,这样的美丽和财富,已经足够令平庸之人嫉妒无比,他们为什么还会向上天伸手,讨要万年光阴呢?
寂静,如墓穴水底,无孔不入地包围在身周。赵青娘忽然有些怜悯起施金阙,那人温雅厚实,一手算盘打得金碧山庄上下通达,连她错施的怒气也无由承受。每提“银楼”时,那一抹淡淡的柔和令赵青娘徒生悸动。
她脸上似有些发烧,伸手抚摸,温热的一片。剑不知在何处,或许,还断在白水坞的扇亭中。匕首也脱手失去,虽然刺伤了金银楼,但相较之下,她自己的伤还是更重些。
如是思量着,她忽然有些淡淡的惆怅:若那人见到金银楼被刺伤,不知会投来如何的一瞥?……或许是周围寂静得太过,又或是委实受了不轻的伤,赵青娘渐渐失神,昏睡过去。
无声之后依旧是无声,寂静的尽头也还是寂静。
再次醒来,难耐的烦躁一点一点爬上心头。赵青娘坐起来。她已摸索过这间囚室的任何一个角落,知道室呈正方,触手之处几乎都是光滑无比。她慢慢站起身,不辨方向地走了几步,又坐下,如是几回,心中终于恼怒起来,一拳打在墙上,指节剧痛,墙却只发出闷而轻的一声响。
无论什么声音,哪怕是这样的响声。过了片刻,她又打了一拳,接着又是一拳,除了能握成掌的左手,那只残缺的右手也开始击打墙壁。
若是沐远风在,即使没有琴,也一定能弄出比这好听些的声音。
由痛而麻木,鲜血溅出,但眼不能视物,也就看不见。赵青娘发疯一般地打了一阵,直打得双手都没有了知觉,脑中蓦的划过一个念头:我的右手若就此废了,如何还能再活下去?
念动气泻,她的双手扶到了墙,立刻滑坐在地上。
……师父。他独自一人酒醉,可遇到了什么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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