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松风传》第12章


念动气泻,她的双手扶到了墙,立刻滑坐在地上。
……师父。他独自一人酒醉,可遇到了什么危险?如若不然,又为何不来救我?
刹那间,沐远风削瘦的身躯和那双修长的抚琴之手完全充盈在赵青娘的心间。她几乎可以确信他必是遇到了攻击,因为从岳州城第一次她被贺乘云捉住开始,沐远风永远会在最危急的关头淡淡地出现,带着闲散的神情,不做什么动作,赵青娘就脱离了险境。
她想念他,如同想念渺然远逝的嘤嘤年幼。
“哐”的一声,一道正方状的光柱直射而入。
虽然是背对着,但赵青娘的双眼还是几乎被这光芒照盲。她捂着眼,又拼命从指缝中往外看,透入光的地方探入一双手,送进了一个匣子。然后手就消失了,就在同时,光芒也消失了。
出口。那必是出口。赵青娘没有管匣子,径直扑到室壁已然闭合的地方。但就在她站起身的时候,整间囚室突然晃了一晃。
如果没有这一晃,赵青娘一定能找到那个充满着希翼之光的所在,但随着那只匣子在室中“咚、咚”地滚了几圈,她的两只手摸到的依然是那片一模一样的凉壁。
血液凝固、微凉,赵青娘大口大口地喘气,如同做了一场可怕的梦。水流一般的阴暗空气包裹着她,从身体包裹进魂魄,越挣扎越逼仄,强迫着她,去看那些多年来断然扭头不顾的东西。
断指、残手、穷困、无所依靠。突然一现又突然消失的光。
赵青娘尖叫起来,叫得声嘶力竭,声音四射回荡。她抱住头,头皮感觉到右手的残缺,如同皮鞭抽打在暴徒身上。她跪倒在地,迷糊中感觉到囚室又晃动了一下,就顺势完全摔倒,额头砸在什么尖而硬的东西上,一阵透彻心肺的剧痛和晕眩。
脑海浑沌,停滞如陷泥淖。赵青娘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才清醒的,因为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计算时辰。
磕到她额头的是那只匣子。匣子里装着什么,她总折腾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弄明白。那匣子太难开,仿佛是为了不让她发疯,故意找些事来给她做。而那里面,不过是两个馒头,和一罐清水。匣为铁制,与囚室一般的冷寂。
既然如此,那么囚禁她的那个人一定希望她活着。赵青娘慢慢地把匣子放到地上,连带着里面的食物。那匣子极慢极慢地向墙壁移去,似乎囚室倾斜着。赵青娘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不感到一丝饥饿,只是筋疲力尽。以静制动,这四个字对她来说是否太难了些?没有一个敌人,她也可以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一丝馒头的香气盘旋而上,萦绕在鼻端。许久之后,赵青娘将血迹凝固的手伸向黑暗的地面。她没有一下子摸到,那匣子已滑到了墙根处。她忽然笑了笑:戏还没有落幕,金名通不会让她死的。初入牢笼,她竟惊慌失措得连这个都忘了。
第十三章 流水暗牢
世上有喧嚣处,便有相映成趣的寂静,有人坐拥金山,有人身边却只有三只匣子。
赵青娘将每一只匣子抵在囚室的一角,凝神倾听着匣底磨擦地面的声音。她没有发疯,除了每日花费极大的精力去开锁,以获得那些简单的食物之外,她似乎找到了一些可以打发无尽光阴的事情。
囚室不断地晃动,若有规律,又无迹可寻。赵青娘已经不再去记每一次晃动倾斜的方向,因为她根本分辨不清。那三只匣子每隔一阵便移动一段距离,当三只撞到同一面墙时,意味着囚室倾斜到了极处。然后,这些匣子又会慢慢向另一个方向移动,周而复始。
她渐渐地不再想金碧山庄、赤雪流珠丹、金名通、金银楼,而是专注地倾听着匣子移动的声音。当囚室中第二次出现耀目之光时,她心底默念:十二。两次送匣子之间,隔着十二次的倾斜往复。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她几乎确信。
然而不管如何判断通光之处的位置,每一次送匣子的手出现时,她总会差上一点。仿佛有一块地方,在这般晃动而又无光的情形下,是她怎么摸也摸不到的。
当错失了第三次脱身之机后,赵青娘心底涌起了杀死那个送饭者的念头。但这一次她已然冷静了许多,只是握紧双手躺倒在室中,脑袋撞了一下地面。疲倦而饥饿,却食不知味,在这种时刻,属于年轻女子的矜持早已无足轻重。等待漫长无尽,如同磨刀之石,不断地挫着她那股拔剑之时充盈胸间的冲动。愤怒、烦躁、心念浮杂,这些一一出现长无边际的时间之前,又一一为时间所磨灭。
凝固得仿佛尘世已死,便是这种静么?
所幸她还有那三只匣子,而每一次有匣子被送进来,也都意味着她一天不会窒息而亡。随着时间的流淌,这些匣子一点一点地,为她描摹出了这个尺寸之地的模样。
第四天,赵青娘一整天蹲坐在囚室的一个角落,静候着那道给她送来食物的光柱。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但这种等候却折磨得她宛如一柄尖刀般犀利。
仅仅是四天,沐远风为了收她为徒,足足等了半年,他是如何等过来的?赵青娘心中浅浅地闪过这个念头,随即又将之抹去。他有琴为伴,有酒为友,与天地万籁相合,潇洒过了万千世人。他是断不会寂寞的。
一模一样的黑暗,一模一样的磨擦声,一模一样的食物。倘若不是那每日如约而至的光芒,她或已无法控制自己不堕入疯狂。
所有的回忆在这般大起大落之中,渐渐沉堙如粉。与战阵绝壁相较,哪一般情景更容易让人如隔百年?倘若在牢笼中呆上一个月,无论是赤雪流珠丹,还是金银财宝不计其数,恐怕都难以再让其中之人有半分心动。
第五天,就在囚室出口打开的瞬间,赵青娘如鹰一般叩住了那只为她送匣子的手。
多年与剑厮磨,让她的右手比鹰更加狠而老辣。光如剑,狠狠地刺着她的双眼,匣子摔落进囚室,那只手的主人发出一声惊呼。这声音……竟有些熟悉。
“姑娘!”那人叫道。
赵青娘一刹那有了奇怪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像死尸复生,或者桃源中人误入尘世。但她的手并没有停,借着那人向后挣脱之力猛然一拉,飞跃出了囚室。
两人纠缠搂抱着,一起滚落进一片深水中。赵青娘无法睁眼,方才的光芒照得她眼如火炙,荫凉的水灌进鼻中,只呛得她不住地咳嗽起来。耳畔是巨大的水声,清越得如同世间最美的琴曲。
被她抓住的那人已然挣脱,在水中站起身,急促地道:“姑娘,这里的水马上就要涨上来了,快上去吧。”
赵青娘不答,双手捂着脸,又过了片刻,直到水从腰间漫到了胸前,才终于将手拿开。她看见了一身紫袍,逐渐清晰。虽然尽皆湿透,仍旧锦绣华美。那是施金阙,温雅的脸上透露着焦急之情,人却依旧陪她站在水中。
“……”赵青娘说不出任何话,好像有什么冲到了喉头,唇舌却气力不济。
“赵姑娘,快……快些上去吧。”施金阙见她回神,忙又道,“再过片刻这囚笼又要被水淹没了,你既已出来,就随我一起吧。”
赵青娘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猛然抓住他的胳膊,宛似苍鹰击杀猎物一般腾身而起,拉着他落到了闪动烛火的石地上。施金阙立足不稳,摇晃几下险要摔倒,赵青娘一按他肩头,施金阙这才定下神来,回头望去,那精钢所制的正方囚笼已尽入水中,只余一片沉沉黑影。
“这是……”赵青娘望着方才自己脱身之处。
“唉,我也不知这是什么地方,我和你一样,只不过每日还要趁着潮落给你送饭而已。”施金阙苦笑几声,揉着青痕三道的手腕。
赵青娘似是未曾留意他在回答自己,径直走到那一道水漫至边的渠旁。水自江海处来,即使内功精深之人,恐怕也难一鼓作气洇水而出。精钢囚室淹于水中,一侧拴着碗口粗的铁链三条,当潮汐起伏之时,囚室便左倾右倒,当潮水已涨而未尽,便有囚室的一整面墙完全露于水外。
想必这就是每日她得到一只匣子的时候。赵青娘看得呆了,一抬头,发现她与施金阙如今所在,乃是一个比这精钢囚室大了十倍有余的地方。
但那仍旧是一个囚室。
“到底,怎么回事?”隔了许久,赵青娘开口道。
施金阙走到她面前:“姑娘,你没事吧?”
赵青娘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就在这时,她想起了金算盘。施金阙没有带他的金算盘。江南金阙,江北银楼。算盘帐簿,金阙银楼。金碧山庄,金名通,赤雪流珠丹。
她一下子全想起来了。
“施相公……你,你也被关在这里?”她问道,如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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