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松风传》第41章


“你真是可怕。”良久,她终于道。
贺乘云脸上蓦然露出沉郁的笑容:“可怕?我从十五岁起就谋划着这一切,你们当然不能想象。”他有些得意,但那得意又极为孤独,“我从前受人欺凌,后来凭着本事让那些高人一等之人求我做事,这世间有什么污腻晦暗,我早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眼神锋芒毕露。仿佛平素的风流讨喜稍稍转了一片光晕,抑或神情变化去一点,竟就变得如此仿若不识。
梁绿波伸出手去,慢慢地贴在他的脸颊,来回抚摸了一下:“你小时候很苦,你从来不告诉我。”她的双眸片刻温柔,如夏日傍晚的微风,“我不想信你,信你没有好结果……但其实我老早就知道了。我一直怕得要命。”最后几个字不由自主地微颤,仿佛这数月来的侧目嘲讽被轻轻揭下,露出一片空茫。
贺乘云依旧审视着她,在这并不平静的一夜之后,他却完全冷静下来。冷得如冰块一般,无可依傍。
“怕什么?”
梁绿波并没有避开目光,手停留在他的肩头:“……你不怕报应么?杀了沐远风,你以后要去哪里?”
“连你都不怕,我又何必在乎?”贺乘云神情固我,“老天有眼,会报应它该报应的人。反正我孑然一身、无家无室,怎么样都无所谓。”像是终于逮到了机会般,他的语气甚至有些恶意。
梁绿波温柔的眸色渐渐冷凝,闪出一丝针尖般的锐芒。她的指甲在贺乘云脸颊上划过,带出浅浅痕迹,如未着的疤痕,蜿蜒而下。冥冥之中,似有山岩缓缓崩落,铿然一声,不可抑止。
“你认识了我以后,觉得累么?”
贺乘云看着她:“我高兴得很。”
“是呀。”隔了片刻,梁绿波收回了手,微笑道,“我累得很。”手腕优美地向外轻转,如同确然的手势。
这轻轻的片语之后,在他们之间,仿佛浮起了一道目不可见的藩篱。几番隐现,终于不可逆转。贺乘云凝望的神色透出一股得意的光,有荆棘捆磨般的快意,绕身而上。多时的缠绕游离却忽而凝寂下来,冉冉沉落。
梁绿波眸色潋滟,模糊似红蜜。已然过去的那一夜,同样在她心头烙下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痕迹。或是不成痕,只因尚在静静焚烧,燃得眉目一片朦胧不清。她几乎不可察觉地偏了偏头,转身朝外走去。
“你要怎么处置赵青娘?”
令贺乘云大为惊异的是,她背身而语的口气竟已如此娇媚,与他一式一样的恶毒,却与刚才全然不似一人。
“阻拦我的人,一个都不能留下。”他没有细想,就漫不经心,然而又强硬地道。
第四十二章 戏蝶翩翩
绿草如茵连天碧,寺外郊野郁郁葱葱,行客多走官道,马蹄隐约而遥远。
这日尚且平静,战书方才寄出,必还没有到达落霞山。梁绿波走出佛光寺,贺乘云并没有阻拦她,三重殿宇众僧垂目,她的脚步很轻,如流而过。
他独自于房中不闻不问,莫非是知道她不会走远,只因一切的好戏还待于这佛门寂地之中上演?
梁绿波双目远眺,向着天边的某个地方。卵石小径之后,是竹木稀疏,通向郊外荒凉。水声隐绰,遮掩着同样轻灵的脚步,木桥架于清溪,树木掩映,阳光耀眼。
梁绿波侧身立于桥上,向后看了一眼。轻蔑不含杀意,让任何机警的脚步都会为之而略感羞愧。
布裙女子犹豫了片刻,现出身来。
草间忽然传来清脆的蛙鸣,桥外野径,微风叶影。梁绿波的身形恰被透入叶片的阳光照耀着,一身婀娜与娇丽,通透如月光。淡到了极处,反而无处化散。那女子不自觉地一怔。
“有什么事么?”梁绿波淡淡地道。
“……你是从佛光寺里出来的?”
“你不是看见了?”梁绿波回过身,“不过想出家应该去尼姑庵,你走错地方了。”她的神情很奇怪,说是冷淡,双目却又为阳光点映,秋水微温。
“我走错?那你岂不是也走错了?”
梁绿波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姑娘!”那女子叫道。
梁绿波侧过头,柳眉轻蹙。
那女子盯着她:“有第三个走错路的人在佛光寺么?”
几束阳光落得脸颊斑驳,梁绿波半回过身,终于仔细打量了那女子一眼:“今日走错门的人很多,不过你还是不要管的好。”
女子面上微微一冷:“……你见过一个三指剑客么?”
梁绿波身子轻旋,瞥过佛光寺的方向:“你是她的仇家?如果是,那就不必去找她了。眼下没有旁人能结果她的性命。”
那女子一惊:“有人在保护她?是谁?”见梁绿波不答,又道,“我是受人之托来找她的,有万分要紧的事,请告诉我她的下落。”
梁绿波目光遥遥地望着那女子:“……受人之托?是想挽回,抑或是改变什么?”
女子不由微怔:“姑娘……你是谁?”
梁绿波的睫毛轻轻下垂,帘幕一般遮住了双眼:“托你的人还告诉了你什么?”
那女子不禁流露出怀疑之色,但随即,她就道:“那个人只是让我带走赵青娘,没有其它的意思。他说赵青娘本已不该在这个局里,留下她对你们反是个隐患。倘若想要一切按你们计划中的进行,就请放了她。”
梁绿波唇角轻扬:“看来你心中早就有底了,又枉费了那么多唇舌来问我。”她走近了两步,阳光滑落,现出雪白无瑕的脸庞,“托你的人是沐远风吧?他还好么?”
溪流总是引人追溯其源,裹挟叶片与阳光,潺潺远去。
梁绿波坐在木桥上,足尖离溪水仅有一寸之遥,裙摆轻垂,时不时为水珠溅湿。那布裙女子坐在她身旁,一尺之地,保持着初逢的警惕,但这般姿势,即使非友,也已不是敌人。言谈片刻之后,她隐藏多时的活泼终于渐渐露出,待将“子镜”二字告知梁绿波后,神情间便已全然不存对峙之意。
梁绿波并不识她,只是听她称呼自己为“金针女捕”,不由微微一怔:“金针女捕……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好像在叫别人一样。”
斑驳叶影中,子镜发现她的神情很平静。这并不像想象中“金针女捕”的模样,尤其是与沐远风委托之人相面对时,竟似完全不将正事放在心上。虽然子镜久在落霞山,但江湖轶事仍有馆中弟子谈来消遣,她心下有些奇怪:“我方才转述沐琴师的话,你还记不记得?难道没有别的想问?”
梁绿波微仰着头,额发垂落:“问什么?他还活着,不久之后会来赴约,有不少人的性命在这一约之间,除此之外,我还需要探问什么?”
子镜道:“你不想知道银羽琴如何,潇湘琴馆的馆主对此又是什么看法?沐琴师说天涯刀客对他们了解太深,避无可避,可见他们从前是认识的。”
梁绿波道:“是啊。”她侧过头来,“那你……立场不同、目的不同,再怎么样,坐在这里跟我闲聊,也有点不合时宜吧?”
子镜一呆,随即道:“我不是在闲聊。”然而望着梁绿波杀气全无的双眸,她又有些怔忪,“老实说,我也不是要为沐琴师如何,而是欠了他们一个很大的人情,在离开中原之前,一定要还掉。至于你……我此生已经利用过别人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立场不同,的确是开口之前就明白的事,但在子镜心中,却始终没有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这“立场”二字。
梁绿波沉默了一阵,子镜凝望着她:“那么……你真的不知道赵青娘在哪里么?”
梁绿波轻轻叹了口气,依旧微微仰着头,望着某个方向:“姑娘,你有孩子么?”
子镜顿时愣住,脸颊微红:“你……”
梁绿波仰望着天边,轻声道:“我是去找我的孩子的。等你也有了孩子就会知道,他哇哇一哭,比世上男人甜言蜜语千百遍更让人安心。人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你说话的时候,总是比较可爱些。”
“……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个人说话,那不是聋哑了?”
梁绿波道:“聋哑最好啊。”隔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道,“我曾希望我的孩子永远只对我笑,不谈别的事。他心里有很多事,不管谈不谈,他都要经常离开我。我恨不得把那些事从他心里挖掉。后来我发现这行不通。既不甘心,又没有别的理由。”
“你怎么……”子镜顿了一顿,“我们才刚认识,你怎么就对我说这种话?”
梁绿波恍若不闻:“行不通,也总要走出一条路来。所以有个人必须消失。人总是很贪婪的……跟我无关的那些,全部都要消失。”
这话不知是说与谁听,声音低得未及扬起,就飘散于溪流泥土中。子镜呆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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